和你可能不一样,杭州这个城市,我觉得糟糕透了。
我只在那里呆了两个月半,我记得它有我见过最大最亮堂的高铁站,有无数个星巴克和热闹的银泰城,我们家楼下,还有无敌好吃的炒粉干。
一开始,我以为那里是我梦想的起点。于是就算我买了刚过年后贵的要死的机票,就算身后有无数放不下的事情,只拎了一个大行李箱,甚至准备好了夏天的衣服,我觉得我愿意在这个微博图片里洋溢着暧昧雾气的城市呆个半多年,做一个预期投资,琢磨琢磨这个地方,是否适合安放我的后半生。
那时的我,还是一个没有懂那么多社会规则的姑娘,我觉得哪儿好,我就想去哪儿看看,我觉得哪儿的菜好吃,我就想去尝尝。家里还算小康的生活足以支撑我各种各样的奇思妙想,于是就算隔了一千三百九十四点一公里,我也毅然决然地飞了过去。
我亲爱的HR与我见的第一面也惊奇的说:呀,你从那么远的地方来的呀!
那时工资和公司前景都不是考核我是否想留下的标准,我选择哪里,仅仅是看我的“心情”
于是我说:是的,我有在杭州长期发展的打算。
满腔热情不仅于此。我做了万全的准备,厚厚一本作品集打印下来花费一百五十元钱,面试的波折不赘述,终也通过了我在这个公司进行的四轮面试。
总监说对我印象不错,HR打来的电话里,像是向我传达了我是破格录取的意思(因为我只能实习半年时间)对于公司来说,其实是不利于团队的建立和发展的。口舌之力在那段时间真是见长,一个刚从大学母亲的怀抱里出来的花骨朵儿,也学着网上那些颇有黑白颠倒意味的话术,总算把我自己“塞”进了一个看似不错的“社会工作学习点”
其实是怀抱着一些感激的。而我算是乐观的人,别人眼里的公司的不足,在我这里可能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例如出差不报销,假期几乎被挤光,加班到八九点是常事但没有加班费……等等一些现在看起来很荒谬的事情,在当时的我眼里,都是值得经历的经历。实习,是我的头等大事,我可以为了它远离家乡,体验甚至是忍受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和新鲜痛苦,我有满腔的热情,千金都难买我愿意,而且我在这个公司最大的价值,可能就是“我愿意”。
斗志总是一点一点消磨殆尽。现在想想,也许一个真正优秀的公司,是能够和员工共同进步和发展的,是能和员工一起哭,一起笑,一起成长的。我的公司可能也有,那么一点点吧?但是真正戳破我这个鼓囊的大气球的,是我预备离职的那段时间。
也许你也体会过,眼前的世界是黑白色的(并非文艺范儿)而是真的觉着天崩地裂,我的生命交在那个时间都可以的那一刻,是我接到了爸爸的电话,他说我的姥姥去世了。
又是和你们可能不一样,我是我姥姥姥爷带大的。
是一点一点掺和大的。喂饭,洗漱,识字……上幼儿园之前,我见过爸爸妈妈的时间屈指可数,甚至在印象里妈妈如同陌生人。姥姥于我的关系,是生命的二次给予。我相信,你的生命里也有一个超出别人很多很多的,无比重要的角色。
我的这个人呐,一百天前她去世了。
性格和素质是让我迅速冷静的良方。我洗干净不小心哭肿的脸,总监准假后,我给HR发了信息,措辞也从北方的姥姥改成了她可以迅速看懂的外婆,我尽量公式化,公司也有相应的制度。一件原本可以很简单的事情,我从没想过她会直接无视掉我焦急的信息,甚至在我“找上门儿”的时候,挥了挥她手里的纸张说:你走吧,行,你走吧,我看到消息了,别来烦我。
她说:当时把你招进来多不容易,你也清楚自己的情况,和我们当初签好的协议不一样,你想现在这个关键时刻抛下公司走,你有良心吗?
她说:杭州的服装圈子都是透明的,你现在走了,以后毕了业别想在杭州混!
没有吃午饭,也哭得撕心裂肺过,于是在人事部门口,我虽然没有不争气地流眼泪,但是昏昏沉沉,眼前的画面像是要倒个个儿,我扶着旁边的墙才堪堪站稳。那时我的心里白茫茫的,我什么也没想,也什么都想不起来,我就记着我要走,对,我得走啊!
舍友说我必须得回去看看,人走的头七天,灵魂是和人最接近的,我现在回去,还能跟她说点体己话。
后来总监在电话里大骂人事经理当时为什么要招我这种人进来,我在办公室外边儿竟无任何愧疚感,那时我认为全世界我最大,我的世界里除了生命二字,你公司,你面子,全是扯淡。
我的妈妈在三年里,失去了她的哥哥,她的爸爸,现在又失去了她的妈妈,原先她是家里最小的,总有点孩子气,回去之后她总拉着我的手说,现在她是一个孤儿,我也暗暗做了很多决定,甚至可能改变了我的人生走向。四月底,是我和过去说再见的一个断层,我整个人褪了层皮,再回杭州,我整个人已经翻新了。
回杭州是办我谈崩了的离职手续。这个不友好的城市(移情成分)给我的最后一击,是我拉着行李箱在餐厅遇到了办公室的同事。
同事是个比我大了十五六岁的女性,平日我非常的尊重她,现在我也没有对她的工作和人格产生任何的看法。但当时,她遇到了准备坐火车走的我,拉着我的手状似亲切的问候我走则走矣怎的不和大家打声招呼,铺垫过后,竟是想检查我的火车票!最后一盆冰水混合物浇在我的头顶之前,我以为只有人事部对我恨铁不成钢,而竟是连日日相处奋斗的同事也怀疑我的动向。我在这个公司付出的所有和寄予的所有善意在那一刻通通被公司收回,我恨不得变出一把剪刀,剪断公司扯着我不让我离开的巨型大手,我的愧疚感和毁意被公司放在地上践踏,对我有关生命的突发事故的不理解和不支持,让我想掐着它的脖子问问它——你家不会死人吗?你无法理解吗?你想体验一下吗!
也许是太痛了。离开,再回忆起这些事情,是上帝视角的旁观者。我飘在半空中看着同事温柔的笑脸,手上却能感受她的温度,那温度像是一条情趣鞭子,抽在我肩胛骨,痒意却从脚尖慢慢爬向头顶。一百天了,想起,还是痛苦地低低呻吟。
是的,捆缚我的,折磨我的,错误的选择,是杭州,怪谁,怪我。
离开家乡前往杭州前,姥姥也跟着送我到机场,她身体很好,她很舍不得我,她很想我,她很想我,她那么那么爱我。
她对我的爱让我遗忘这世上的不公和恨意,她让我觉得生活明媚且美好。她让我记住了HR不让我在杭州混下去的话,同时让我明白了,没有她的爱,全世界混不下去又如何呢。
明天是她离开我们的第一百天。明天开始,我会记住一些事情,也会忘掉一些事情。
一百天|写给杭州的最后一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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