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姐是我的小学同学。我们重逢的那天见了三次面。
第一次是在城北移动营业厅见到的。
我在自动缴费机前缴费，陈小姐在柜台前询问柜员她的电话费问题。陈小姐反复跟柜员强调她姓陈，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对柜员问她机主姓名置之不理。
我悄悄挪在她身后观察她脖颈后的绒毛以确定她还是当初我的那个小学同学。
很多人长大就变成了另一个人，我可不想再认识一遍长大了的陈小姐。还在，那些金色的绒毛尽管软绵绵地卷曲在那里不怎么想搭理人，但是它们还在。
这让我想起了我三年级到五年级那段无聊时光。我决定跟陈小姐的绒毛相认。
陈小姐瞥了我一眼，将她的眼睛弓成月牙的形状，对我大喊：妖怪，怎么是你啊，你在这里干嘛？
陈小姐左眼下眼睑上有颗小黑痣，不笑的时候会让人觉得她很忧伤。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已经能把她的眼睛弯曲成这个样子了。
陈。。陈。。。我像以前一样对着她就不自觉结巴起来。
不许叫我小猪，陈小姐又把眼睛拉成正常模样，同时还把眉毛团簇在一起。
大部分女人都不能自如地控制自己眉骨上的肌肉，她们愁眉表示她们真的在面临需要皱眉的境况。
我忘记了陈小姐小时候是不是能在不需要皱眉头的时候皱眉头了，她现在的这个样子很像小时候听我给她讲数学题时的样子。
我定了定神说：陈小姐，你好。
我确定我小时候没有“妖怪”这么一个外号，但是陈小姐很坚定的摸样让我不好否认，而且我也不记得陈小姐有“小猪”这么一个外号了。
陈小姐确定我现在混得不怎么样后变得不那么热情了。
她在营业厅门口问清楚我准备朝东走的时候告诉我她要去西边有些事情。她离去的时候丝毫没有在乎我的遗憾。
我本来计划告诉她这么多年不见她更加漂亮了。没有说出来这句话让我很不安。
第二次见面我忘记在哪儿了。
当时陈小姐想跟我打个招呼就走的，被我硬生生截了下来。我确定她肯定不想跟我多聊什么，不像我刚刚找人打听了一下对方的境况。
虽然我很自信地将她拦了下来，但其实我没想好具体要说什么，好像能说的事儿在第一次见的时候已经都说完了。
我支支吾吾地跟她交代刚刚没见面的几个小时里我去干了什么，以及我们为什么又能碰面的原因。
陈小姐控制着自己的不耐烦，站在我面前听我絮叨。
我突然觉得我们很像是一对儿正在闹别扭的情侣。最后陈小姐告诉我她还有事，不能再跟我这么站着了。
我等她说出有机会约出来好好聊聊的时候跟她要了她的电话号码，指点着她储存我的姓名。
她肯定是想不起我的名字来了，未加思索将我的名字存成“老妖”，还在备注里写上了亲爱的小学同学。
第三次见面是在一个澡堂子门口，这个澡堂子叫晴天大浴场。
我坐在王水的车里等他出来，他进去快二十分钟了。我拿出手机给晴天大浴场的招牌拍照，准备发微博调侃澡堂子叫大浴场。
这时，我看到陈小姐沿着墙快步往里走。手一抖拍了两张陈小姐的照片。我端详手机里的陈小姐，头发什么时候长长的。
王水从澡堂里窜出来打开车门喊：快下来，我看见。
我晲了王水一眼说：我也看见了。
王水从兜里掏出钥匙来塞到我手里：傻逼，让我坐这儿。
我也突然意识到王水的车的确值得炫耀。
我从王水的车上下来，不自然地倚在车尾的大灯上。
陈小姐从澡堂里出来，手上提着洗浴用的篮子，水汽在篮子周围快速聚集成水滴，滴在了我的鞋边。
我咳了一声，对陈小姐说：洗澡啊，这么巧。她刚才大概着急着来取篮子，刚站定还在调整呼吸。
她眼帘飞快地上下翻动：你不是跟了我一整天吧。
我立刻觉得左腿踩不到地上了，我指着王水的车说：捎你一段吧，去哪儿？
陈小姐鄙夷地看了一眼我转车钥匙的手，左右甩了次自己的双臂，下巴扬起来，冲着前面努嘴：我家就在对面。
说着一摇一摆朝前走了。
我失落地打开车门坐上车，手摸索着往方向盘右侧插钥匙。
王水假装发怒：你真是个扳机，我都准备叫嫂子了，我开吧。
我和王水下车换座位。一上车我就赶紧说：你怎么不怪你的车不好啊。
王水看了我一眼，下巴冲车前窗一扬说道：就她这样的，这种车足够了，你看她走路扭得那个样子。
我沉默着不想搭话，陈小姐好像刚才看到车钥匙的态度的确不同于上午第一次见到我时的态度。
那天晚上回去的时候，我妈还没有睡。
我挨着我妈坐下说，我想好了，咱们开始弄吧。
我妈看了我一眼问我：是不是真想好了？不等我回答就接着絮叨起来：你爸不上进，今年光赊出去的就有小二十万，如果你这儿弄不起来的话，资金链就彻底断了。
我说资金链不早就断了么，我想好了，开始弄吧，我一定好好弄。
我妈不置可否，起身打着哈欠进卧室了。
早晨我妈怒气冲冲地敲我的卧室门，边敲边喊：你这样是想好了吗？昨晚商量的好好的，今天要回去弄，这会儿还不起床。
我迷迷糊糊打开门问她要干什么。
她说回去拆房子啊，先拆了才能盖啊。
早饭也没让我吃，我一洗漱完就拖着我上车。
我上车后打开手机看到有二十多个人给我发短信，大部分都是呦呦呦哈哈哈。
王水老周他们发的是傻逼。武强发的是你终于让我放心了，但是你这么个弄法我还是不放心。
剩下几个大概是期待我发达的女人，她们都统一发了幽怨决绝的空白短信。
还有一个更幽怨一些，就知道你是这个品味，昨天就猜到你要拉什么屎了。
我赶紧翻看昨天的发件箱，一个一个核对了半天，果然如我所料，最关键的两个没回复我。
我们到了的时候，我妈不知道从那儿弄得一群人已经带着家伙在那儿等我们了。
我妈一下车就指着那几间破屋子说，拆啊，砖什么的你们全拉走，赶紧腾利索就行。
隔壁的巩叔给我妈拿出一把椅子，今年清明节的时候我妈还曾诺要把这几间地基卖给他的，我们突然来拆房子，巩叔的愿望落空了。
我妈一坐下就对巩叔说，小辈们要折腾，我们拗不过，以后巩叔要指点着你侄儿啊。
巩叔其实辈分很小，严格算起来他还得叫我叔叔，有一年巩叔的孙子在这儿玩儿，他摆着指头算了六七遍才抬头说他孙子得叫我爸爸高公公，叫我妈高奶奶。
我妈吓了一跳，赶紧说新社会就新论，你大老宋几岁，就让他跟着叫小爷爷吧。
我妈其实想让那小孩儿叫阿姨的，没盘算清楚，其实高奶奶和小奶奶的效果是差不多的。
不到一天他们就把房子弄成了平地，我妈指着院子里的树说：谁想要这几棵树谁就负责杀了吧。但是得顺便把根儿也刨走。
巩叔凑到我妈耳朵边告诉我妈这几棵树值好几千呢。
我妈犹豫了一下说那巩叔想要的话就先紧巩叔，但是今天就得把根儿给挖出来。
巩叔的儿子们大概不听他的调动了，他讪讪地在我妈旁边徘徊了一圈就走了。傍晚的时候，树也被抬走了。
我妈跟我说你留下来看着他们挑地基吧，他们都传说你爷爷在地下埋了很多银元。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