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方的一个早晨
早晨四点半起来开始写作,这是我在两年前在北方做好的决定。
现在,我正坐在书房的窗前开始进行创作。被桥边栅栏和护窗分成条状的天空是一片淡青色,遥远的地方,有一盏路灯还未灭。我来到南方已经整整两年。
这两年里,我生活过的故乡完全成为一种零碎而清晰的记忆。如果不是昨夜听《布列瑟农》,我大概最近不会写出这样的小文来。
《布列瑟农》是关于一个青年离开家乡到远方去的抒情曲子,歌词简单,曲调悠扬,一种感伤的气息犹如迎面而来的微风。
从遥远的故乡来到南方,仍然记得两年以前,那种带着新奇的喜悦感的冲动使我离开家乡没有任何留恋。那是因为我在潜意识中认为自己以后还会回来,会在这里度过余生,我还有后半生的时间陪着它。
可是,我没有想到这是一去不返。
我坐在南方的小楼里,写着北方的故事。
这也许是一种最好的告白,无论我如何隐藏那份感情,它是藏在汤圆里面的芝麻,煮熟以后,不可遏制地流溢出来。
我仍然沉浸在布列瑟农那悲伤的旋律中,这是很久没有听歌的效果。
音乐有时候可以做到这些。
假如,有人逼迫你脱离现实沉浸在一个感性的意识的世界,你未必做得到。但是音乐轻而易举就可以做到。有多少次,我都是听着音乐完全忘记身边的世界。
《月夜独行》便是这样一首曲子。
都说,少年喜欢为赋新词强说愁,这种风气到今天也没有变过,那些年纪小小的孩子写作里面常常有这种词句,悲伤、伤口、撕心裂肺、疼痛、殇、离殇、忧伤,实际上,写着这样的语句却并没有对应程度上的情感,多半都是把一些小儿女的感性意识当成人生大事。说到底,也许是格局太小,没有经历过真正的伤心,真正的感伤,也许是说不出的。多半是蕴藏着的,也是意味久远的感情,怎能用一个词就表达出来。
那个青年离开家乡,反复说,火车将我带向另一个方向,然而你会一直在我心间。布列瑟农是他离开家乡的名称。
家乡是许多人一生都无法摆脱的记忆。甚至,有一些作家毕其一生在写家乡,倾诉那种情感。贾平凹、莫言、迟子建这些作家基本上都是如此。
那种留恋早已经植入意识生根发芽,不可拔除。
一直以来我都深信不疑,迟子建在写《逝川》时内心对东北土地的热恋正在进入高潮阶段。她的感情一点点通过文字渗透出来,也许,这要比她用有声的语言讲述出来效果好的多,写作出来的文字留下的就是声音的空白,而这种空白在读者阅读过程中完全用想象填补出来了。假如将《逝川》里面泪鱼的呜咽声用有声音频表现出来,也许我便不觉得那种苍茫的感觉有多么强烈。然而,在读文字的时候,泪鱼的呜咽声一直在我脑海中停留着。多年以后,想起迟子建的作品,我只记得这泪鱼的声音了。而这种声音却只存在于我的想象中。因为我用语言表达不出来那种情感,那种有泪鱼在呜咽,河流川流不息,时间在土地上行走的感觉,迟子建对故乡苍凉的记忆和感受。
那种清晨,没有油烟和柴火,几乎长夜漫漫里都是哭泣的鱼在向黑夜诉说什么。
南方人很难体会到北方人的情感。尤其是北方秋冬季节那种穿过灵魂飘向未知的荒凉感,但迟子建不仅是荒凉,她的逝川明明带着一种远离后的怀恋,身在其中对这种怀念会全然未觉,可是,一旦远离了,这种情感会突然分明起来。所以感受迟子建对记忆中《逝川》的情感,我也不觉然进入了那种体验。
这是一种当时比较麻木而且心情明快的感受,可是若干年以后它便成了一种带着怀旧意识的东西。对于故乡走过的很多路,我当时并没有那样强烈的感觉,比如冬季的时候,枯草在山脚抖动,我们在大山深处穿行,那是一条去学校的路,路上结了厚厚一层冰花,有点滑。当时的心情是赶紧去学校,快迟到了。没有任何心思去想那么幽怨的事。
但是,十年以后回想起来,那山怎么都是荒凉的,人在山中渺小到一个小点,好像多年以后我看故乡就像搞航拍一样,什么都收揽在眼底了,老旧的感觉,遥远的地方。甚至想回去再走走,假如回去了,一看,这种朦胧的感觉又会被冲走,好像我的家乡并不是我记忆中那么孤独,它还如多年一样散发着活力。
我宁愿将它放在记忆里。那时候,它有一种美,哀愁的美。而这,便是芳草萋萋鹦鹉洲、何时把家还的乡愁了。
如果,把乡愁这种情绪在小说里渲染个够,那格局又太小,把读者感染的一塌糊涂,可是,行文里除了乡愁便什么也没有了。好像,整个关于故乡这个世界只有这种情绪上的东西。就降低了小说的艺术格局。故乡的云、故乡的山水、小路,故乡的祥林嫂和翠翠都出场开始活动,这种情绪开始生发,人物的故事结束了,那情感真正达到爆满的程度。
也是一种乡愁。
很多作家一生就是摆脱不了这种乡愁。所有的儿女情长,山清水秀,风俗人情到头来尽然就是一种彻底的乡愁。
去年一年写的小说,翻来一看,几乎都是故乡的人和事。简直着了魔一样,写起这些笔起笔落都是十分顺畅的事情。如果硬性写其他地方,那种僵硬从心底一直伸到笔端,最后文字里字里行间都是硬,牛骨头一样的东西。
故乡的云、故乡的土地都是美好的事物。
难以忘怀的美好,只在记忆中鲜活的美好。
i�H�����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