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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如手足，重臣如股肱。股，不是指屁股，而是大腿，肱，指胳膊由肘到肩的部分，这两样跟手脚比起来哪个厉害？好象是股肱力量更大一些，不过手脚更灵活一些，双方各有千秋。股肱也罢，手足也罢，都是比喻，说明重要和亲近。既然既重要又亲近，应该都是很信任的，但读了《大秦帝国》，我感觉到这两种信任不一样，秦始皇嬴政欣赏、重用李斯，也欣赏、重用蒙恬，都信任，但比较之下，很明显对前者的信任是有限的，对后者的信任是明显大于前者的，即便不是无限的，也是很大的。
嬴政和李斯，相识时已经是成年，而嬴政和蒙恬，第一次见面时还是少年。人越大，越不容易交到知心朋友，这是普遍的心理现象，三观已立，成长未参与，是两个原因。嬴政信任李斯，但无法彻底地信任，毕竟，面对的是臣，一旦这个臣的权力变大，嬴政是很担心的。从上帝视角来看，嬴政完全可以信任李斯丞相，而李斯也是一个会以国士相报的人。在这两人的博弈模型中，任何一方的不信任都会被敏感的对方捕捉到，从而得到响应。如果这种响应是负向的，则结果是双输的。现在已经分不清第一个不信任的行为是他俩中谁先作出的，我比较倾向于较大可能是李斯，理由是，李斯不可能象蒙恬那样跟嬴政称兄道弟，他的视角只能是下级，他太在意功名了，怕失去，怕失宠，免不了去揣摩上意。而揣摩带来的吞吞吐吐在嬴政眼里很容易被解读为有所戒备、有所保留。嬴政方面的理由是，他是兼具大开大合和谨慎细腻特点的人，他的身份、阅历、抱负决定了他在不信任方面后发制人比先发制人更有利。所以，他俩是职场上不可多得的好搭档，但成不了兄弟，也就是说，他俩是不太可能在午夜的街头一起撸串的——虽然一起撸串的不一定是兄弟。
人生美好都在当初。当初，嬴政听了蒙恬的报告，很兴奋地说：“只要李斯入咸阳，便是秦国人才！那个韩非，日后再行设法。哎，你说，这李斯会直奔王城见我么？”急切求才之情溢于言表，一番讨论之后更是叮嘱蒙恬“要联住李斯”，“一旦时机在即，要能召得此人。”后来的裂痕不能说明现在的就是虚伪，现在的盼望也不能保证今后的无隙。一切的发展都顺应着规律在进行，亢龙有悔必定是在飞龙在天之后。
李斯再好，在嬴政这里只是一枚棋子，而蒙恬是参与摆棋的人。嬴政在被催婚后，专门把蒙恬叫来问他：“蒙恬，你可尝过女人滋味？”蒙恬说你叫我来就是讨论这个，这也算国家大事？嬴政不要蒙恬一本正经地如“国事应对”，因为这样“没劲道”！今天“不要君君臣臣”。这说明什么，说明在嬴政心里，蒙恬是可以就这些私密的恋爱、结婚的话题征求意见的，而他肯定不会去找李斯或其他人问。跟蒙恬说了，也不用担心他会说出去，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已经骨头跟骨头、肉跟肉长在了一起。
这种关系的亲密程度，是李斯可望不可即的，恐怕和努力也无关。嬴政在李斯说明关中老秦人已经不足的情况后，敏锐地感觉到李斯早就知道而只不过是在“选择进言的时机”，想起王贲遗言“丞相李斯，斡旋之心太重，一己之心太过……”突然发现这个李斯二十多年一直和自己这个领导意见一致！这说明什么？一贯的一致，一贯的没有不同意见，这是不是也让人感到一股寒气：莫非有所谋？这种思考如同楔子一般打入了两人之间，就象电影《盗梦空间》里所说，一个想法就象种子一样，植入大脑后总有一天会自己发芽生长。另外，再高明的算计，也防备不了同样亲近和受信任的人看出并说出来，比如嬴政的爱臣王贲。
所以，当嬴政在梁山宫半山腰看到李斯丞相的车队规制甚大时随便说了一句，结果过些天再见到发现规模小了很多的时候，他担心身边有李斯耳目是很自然的，尽管他可以从管好身边人这个角度来解释将随从全部杀了的行为，但难免让李斯有所猜测，李斯呢，见了面好象啥事都没有一样，而不是找个机会私下问一句，“你干啥呢？你到底想干啥呢？”即便是在最后一次离开首都大规模巡视重要省份（大巡狩）期间发现嬴政有几件大事都没有告诉他这个丞相，他也只是忍了。第一件，胡亥（也是李斯未成婚的女婿）随行；第二件，突然决定改变路线要北上巡边（很可能和继承人有关，长子扶苏在北边的九原）；第三件，办公厅主任蒙毅离开后的临时人事安排——且没有他的事。这种情况对于蒙恬来说可能不是个事，也许直接冲到嬴政面前粗言粗语一番就化解了误会。不过不一样的是，对蒙恬来说这种两人关系中的误会是随着发展且消且行的，而对李斯来说却是日积月累、积重难返的了。
李斯虽然消不了，但他也会敏感地想，是不是想多了谁也说不好，有时候不想多说不定就会是百密一疏。也正是这种相互的猜疑和不好明说的模糊点，一点点撬开了嬴政和李斯之间的君臣信任。
而对蒙恬，嬴政始终是信任的。虽然蒙恬很懂得以人臣的身份尊重领导，但他的疑惑和李斯至少有以下三点不一样，第一，无论如何，不会改变对嬴政的信任；第二，他必定是要去求解的，解不了是会找系铃人的；第三，他会用他的方式把自己的疑惑传递过去，哪怕是很含蓄的方式。
为什么有这种差异？除了前述的两个原因之外，性格，或者说天性，也是一个重要原因。而性格，则和先天继承及后天的成长环境有关，一个人一旦步入社会，这两者基本就是定型的了。这也是负责任的算命先生可以大致算清命的原因。
不管怎样，我们看到的规律性的东西是股肱不如手足。一般的同事关系，比起股肱还要差好几个数量级，股肱如此，同事更不必说了，这是简单的逻辑。同事之间，如果走不到友谊这一步，那么，两人中任何一个离开公司，就差不多是关系的结束。点头之交、点赞之交虽不能说是毫无价值，但也是无法孤立地体现价值的。这么多年，有太多的人离开公司，连一声再见都懒得说，既说明了我在他们心中的价值，也提醒了我没有在有限的时间里通关。
万物皆有裂缝，那是阳光透进来的地方。所有的友谊，如果跨不出信任那道坎，或者说没达到阈值的话，都会有裂缝。有光照进来是好事，但如果有种子在那儿，就可能长出一棵树来。
不是说有树不好，黄山的迎客松就挺好。只是，要懂得识别是大腿还是胳膊，是胳膊的上半截，还是下半截，至于手足，多又能多到哪里？有的话，且行且珍惜。有太多的手足，那是蜈蚣。没有的话，不要妄求——因为这几乎是基因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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