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网第一卷——江城
第一章进城
江城造船厂的招工通告一下来,全村人都沸腾了。老老少少上千口子报名,而江支书却独独推选了江国梁,一时之间,他家的门槛也被左邻右舍踏破了,成了村里人人艳羡的对象。
江城是座风景秀美,气候温和的城市,也是江村人人都想去的地方。江城造船厂位于江城市境内的长江支流清浦江边的大兴岛。那里曾经地广人稀,港口水深,最适宜船舶出行,对于造船厂非常有利。江城造船厂曾有第一兵工厂的美名,成立于清朝末年,历经江城制造局、江城造船厂,后改制为江城造船有限公司,现属于世界排名一百强的上市公司天恒集团,开始生产一些民用船舶。天恒集团是国家持股,由六大董事长组成董事会,业务涉及到军品,民品,房地产开发,农场,渔业,旅游等多个行业,是我国最早的上市公司之一。
不得不说,江国梁是好苗子,去了江城,摆脱了泥腿子的身份,村里无人不服气。因为在江村同样年纪的小伙里划拉,最有文化的数他,干活最麻利、最能吃苦的数他,连江歌对得最好的还是他。你别看他江支书也姓江,有个儿子却不成气候。他要是推选他儿子,肯定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而选八竿子打不着的江国梁,村人却不能有话头。话说回来,江国梁一走,村里小学会计的职务刚好空了出来,前段时间二姐老来家里串门,说是小丫头片子今年刚好高中毕业了,让他给谋个差事,这厢江国梁一走,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一踏上江城的土地,扑面的热浪就袭来了。江国梁来不及擦额头上的汗水,强忍着眼睛里刺激的痛,汗水活着泪水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每一寸暴露在外的皮肤都黝黑发亮,被汗水滋养的散发着光泽,颗颗饱满的水珠或是融入进湿透了的衣服里,或是直直地砸向水泥地,眨眼间就辨别不出来了。
江国梁猛地一松手,肩头的包袱重重地落在了车站旁的空地上。他终于腾出手抹了一把脸,再一甩手,汗水飞溅了出来,脸上条条汗壑成了小水塘,却总感觉怎么也抹不完。他抬手想用胳膊肘抹一把脸,胳膊抬到眼前才发现,浑身已是湿漉漉地了。
城里的太阳总是要比村里的毒辣些。江国梁猛然想起了小时候爷爷说的话,觉得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爷爷怎么如此的睿智,以前总觉得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穷人心理,现在对爷爷却生出了一丝丝惊诧。
或许爷爷年轻的时候也是出过陶源的,甚至是到达了江城呢!那个时候的江城是个什么样呢?会不会有大摆钟?会不会有到处穿行的黄包车?或者,会不会有站在城楼上扭扭捏捏的舞女呢?
江国梁从儿时翻过同学的话本中拔回了神,站在钢筋水泥筑起的车站高高的阴影下环望四周,除了来来回回穿梭的人群在车站里进进出出,就见一幢幢四层高的小楼房精致地将车站包围了起来,小心呵护着过往的行人车马,还有天地当中的一切。
没有大摆钟,没有面包车,也没有什么女郎,小楼房一楼是商铺,鳞次栉比排列着各色吃食以及日用品。有卖烧饼的早餐铺,有吃中饭的大排档,包子铺,饺子馆应有尽有,商店里的橱窗里陈列着烟酒饮料,还有堆到了行人眼皮子底下的大草帽,天堂牌雨伞等等。
江国梁按耐不住地想上前去仔细瞧瞧,奈何硕大的包袱安静地躺在地上,无声地牵绊住了他的脚。阴影外面刺辣辣地太阳烤得水泥地散发着蒸汽,他跺了跺脚,双手拎起包袱挤进了早已等候许久的公交车。刚一站稳,车门在身后啪地一声就关上了。
“站稳了,车子要开了。外面的同志往里面挤一挤,都堵在门口干什么!”尖锐地女声从极近的地方传来,江国梁扭头望了望。只见黑压压地人头朝着各种方向,他不自觉用脚搂了搂包袱,人群跟着他动了动,又恢复了寂静。
寂静对于他而言,就如水对于沙漠里的行人,他太需要了。下乡的知了到了夏天就开始念春了,安静不了一瞬,总是知了知了地叫着,叫人烦闷。
他的爷爷拄着拐棍,拉着他的手一直在絮絮叨叨,也没完没了。
江国梁已经记不起来了这是爷爷第几次絮叨了。自从他成年以后,每回出门,爷爷总是像现在这般,拉着他的手,没完没了地反复念叨那几句话。
“二伢子,侬这次出去一定能干成事,大有信心。完事了,侬可一定要平安回来。”
江国梁想,爷爷真是糊涂了,连自己是他孙子都忘了。再说,二伢子是谁?他爸排行老大,他排行老三,上头有一个大他三岁的姐姐,还有一个双胞胎哥哥。他的哥哥据说在他六岁的时候落水淹死了,连尸首都没找到。他的姐姐在他15岁的时候嫁给了邻村的孤儿李强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他也从未见过亲生母亲,这个家,早已七零八落,无处是平是安了。
奶奶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一个半新的大皮箱,用布仔细地擦拭干净了,将新絮地薄棉被和新做的两身衣裳整齐地叠好放了进去,用手帕包了几个新煮的鸡蛋,放了一罐去年秋天刚腌好的咸菜,搁了一把新打的酸枣,不是不舍得多放,新鲜的东西放不住,坏得快。
这些贫穷人家所能拿出的一切,无非就是凑个新字,希望崭新的一切,能带来一个新的开始,摆脱旧日里的贫困,迎来饱满的新生。
江国梁目不转睛看着奶奶忙碌着,心里头阵阵发酸。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奶奶的白发已经多到他数不清了。忙碌的腰弓成了一把弩,脸上纵横沟壑的皱纹也越发地密了深了,犹如成形的弩一样,时间的刻痕让一切都回不去了。
奶奶用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将爷爷拉到了一旁,将皮箱搬到了江国梁脚下,催促着他赶紧走。
“快走吧!三伢子。赶车要七八个小时嘞!路上饿了就剥个鸡蛋吃,渴了就吃几个枣。”
江国梁点了点头,说,“爷爷奶奶,你们一定要保重好身体,我一定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
奶奶抽出搀扶爷爷的手,用手帕擦拭了眼角。爷爷激动地挥舞着拐杖,跺得满地尘土飞扬。
江国梁一步三回头,奶奶催促道,“快走吧!莫再耽误了。路上小心点。哦,还有。”奶奶停顿了一下,“别忘了去看看你大。他还在村东头的那口小河塘。”
江国梁听罢,气不打一处来,怒问道“他又去那做什么!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他往家里带过什么。大哥被他丢了,大姐也被他撵走了,他还守着那干嘛!”江国梁怒气冲冲地走了,奶奶在身后想追赶,却被爷爷拉住了衣角,只得一迭声唤着“三伢子,你别怨你大,他心里也苦。”
江国梁没有听奶奶的话去河塘,更没有去见他大。在他的印象里,他大就是不着家的人,而且是个没有本事的窝囊汉。他大每天天不亮就带着一张旧网走了,天黑了才到家,吃过饭就开始拿着破旧不堪的网不停地穿针引线地修修补补。只要他大在哪里,哪里就有网,大大小小的数不清的网像是一张张巨大的无形的手,嘞得江国梁喘不上来气。更可气的是,他小时候总被村里的小伙伴嘲笑,说他住在西游记里的盘丝洞,娘是蜘蛛精,生得他又黑又瘦。
他几次被气哭过。除了哭,他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谁叫他确实瘦弱,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要是硬拼,只能是做了鸡蛋往石头上碰的傻事。他自小也没见过他娘,问他大娘去哪了 他大却不肯说,他奶奶也只是一个劲儿抹眼泪,家里的气氛更低沉了。
江国梁这一路向东而行,路过村口的河塘时觉着太阳就要向西沉去,也顾不得拐去河塘,径直就往路头的大道上直奔去了。
奔走在尘土飞扬的黄土地上,江国梁的心情也漂远了,脑海中反复萦绕着奶奶欲言又止的话。大心里苦,苦什么呢?从来也没有见他哭过。就算二哥去了,也没见他掉过一滴泪,大姐走了更是没见他哭过。他就是个冷心肠子,江国梁想。
路过熟悉的池塘,他的脚步也只是短暂地顿了顿,便又加快了步伐。汗水顺着步伐从毛孔里涌了上来,酷暑的烦闷让江国梁越发的心里燥热,路也越走越长。
车子猛然间顿住了,像是疾驰的时间猛然被定住,然而这一车厢的人却意外地随之前俯后仰,随即响起了咒骂声,抱怨声,哀叹声,声声入耳。
“作孽啊!这么热的天,风扇也不开!”
另一个声音说,“小城市就是抠搜!别说鸿都、魔都咱们比不上,就是那海城,这几年也不得了了。我刚从那回来,人家的公交车上都装上了空调。人再多,里面都凉丝丝的。穿我身上的这些衣服还觉得冷呢!”
又有人道,“小城市哪能跟大城市比。这就已经不错了。前几年连这个公交车都没有呢!俺都是拉个平板车出去拦活干,暑天可遭罪咯!”
尖锐的女声又响起,“这么热的天吵吵什么!爱坐坐,不爱坐下去。”
声音由大及小,又变成了窃窃私语。
江国梁倒是没有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晃动而大动肝火,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脚下的包袱和自己的身上。他有时一动也不敢动,怕脚下的包袱超出了自己的领地,有时又不得不动,怕脚下的包袱占领别人的领地。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包袱上,他多么希望司机大叔能将车子再开的静一些,周围的人群也都再静一些,哪怕是路边零星划过的绿影上栖息地知了呢,要是都能静一静,该有多好。
此刻,他想起小学教语文的李老师,在三十七度地天气里,对着呼呼拿课本当扇子扇风,他那些可爱的同学们说,同学们,心静自然凉。课本是用来学习地,不是用来扇风地。大家都看看我,我没有扇风,却不觉得热,因为我地心是安静地。
此起彼伏地小风声停了,那一刻有一阵风从窗沿拂过他的脸,他觉得凉快极了。但是没过一会儿,耳边又响起了呼哧呼哧地拍打声,窗外的风也吓得再也不敢进来了,教室里的暑气又腾地一下上来了。
进站了,下车了,终于到达目的地了,江国梁重重舒了口气。他将包袱又抗在了背上,一手扯着包袱的带子,腾出一只手来捏着一张纸,细细地对着门牌号,终于在一扇锈迹斑斑地大铁门前停顿了下来。
江城市清浦区大兴路108号。
就这了。他冲着铁门喊了喊,“有人吗?有人吗?”铁门纹丝不动。他又往里走了走 ,提高了嗓门,还是没有动静。他只能把行李放下,走到铁门跟前使劲晃了晃,斑驳的红色铁锈纷纷抖落了下来。
他卯足了全身力气喊到“有人吗?有人吗?新生报到!新生报到!有人吗?”
“小兔崽子,吼什么吼。大夏天的发什么疯,热过头了啊!”一个穿着短汗巾大裤衩笈着拖鞋地老头拿着蒲扇踉跄走了出来。他一边擦着嘴角的哈喇子一边骂骂咧咧地开了门。
江国梁被这突如其来的咒骂声吓了一跳,只得扛起地上包袱闪进了门。
他从兜里掏出上午准备的还未来得及吃的酸枣,递给了守门的大爷,声音极小地说道“大爷,天热您吃几个枣解解暑。我是今年刚过来报到的新生,劳您费心给开门了。”
大爷阴沉地脸色缓和了,不耐烦地说道“你们这些个小兔崽子,大夏天的没轻没重地拍门,上好地铁门都被你们给晃坏了,都秃噜皮了。”
江国梁站在太阳地里,汗水不断地冒涌了出来,不停地小声地赔礼道歉。
大爷上下打量了一下他,抬手往远处一指,说“往前走,看到楼就左拐,右手边第二个门就是新生报到处了。赶紧滚,别烦老子睡觉。”
江国梁连忙拿起包袱脚底生风了起来,临走时往大爷手里又塞了一把酸枣。按着大爷的指示如期到了一桩低矮的白墙黛瓦前,陈旧的木门开着,里面传来嘈杂地声音,他循着声音走了进去,却被身后硕大地包袱差点拌了一跤。无奈之下,他只好在门口蹲了下来,突觉嘴里发苦,赶紧从兜里摸了一颗酸枣咀嚼起来,郁闷地低下了头。
“嗨!国梁!”后背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一抬头,眼睛就撞见了熟悉的面孔。白皙的皮肤,细长的眼眸,挺拔的鼻梁,厚薄相宜的嘴唇,架着一副精致的黑框眼镜,原来是隔壁村李书记家的儿子李海洋。
李海洋比江国梁小两岁,是江国梁的高中同学。为了延迟上学,江澄把江国梁的年龄改小了一岁。又因为家里实在贫困,时而交不起学费,所以江国梁几次三番被停学,才和小他两岁的李海洋同过班。
江国梁和李海洋都是一米八的大个。李海洋长相白嫩,略带书生的柔弱。江国梁因为从小就下地劳作,营养没能跟上,所以身形单薄健壮,肤色略暗。但是因为他们很多的想法一致,能玩到一起,又都没有哥哥弟弟,所以像亲兄弟一般要好。
李海洋说,“果然是你!我瞧见这蛇皮口袋就有几分面熟!你怎么来了也不跟我提前打声招呼。”
江国梁说,“我也是刚到。再说,我不知道你要来。”
李海洋诧异道,“前两天我去你家找你你不在,听你爷爷说你也要来这里,我就去找你。哪想没找见你,半路碰到你爸,我就让叔叔告诉你,让你走的时候知会我一声。怎么?他没跟你提起过么?”
江国梁听完,便呵呵笑说,“你是大学生,进城要当老总的,我只是个农民工,怎么跟你一道?”
李海洋作势要打他,江国梁躲了过去,他连忙告饶,“好了,李总,帮我看一下包袱吧,我去里面报到。”
第二章扎根
到了江城造船厂,江国梁和李海洋被分进了同一个宿舍。宿舍在一栋六层高的筒子楼里。一排有五个宿舍,每个宿舍里有四张组合床。上床放被子被褥,床下是一张桌子和一组立柜的组合。打开立柜,里面可以放衣物和个人用品。书桌嘛,可以放书,当然,也可以放一些生活用品。屋子南边是一个仅能一人容身的小阳台,一根铁丝空荡荡地悬挂在那。可以想象,不久的将来便会被五颜六色的衣物遮盖了。
江国梁将分到的一个花瓷盆塞进了桌子下面,将分到的新牙膏,牙刷放进柜子里。瞧了瞧周围没人,迅速将肥皂放在鼻尖闻了闻,顿时茉莉花的清香萦绕,像是有妙龄少女从身边拂过。江国源将香皂放在了书桌上,又将带来的包袱拿出来,收拾完毕里面的东西后,将香皂小心地塞了进去。
“走,国梁,咱们来的太早了,室友们都没来呢,我们先行去吃饭吧!再好好逛逛江城。”李海洋推门而入,对江国梁说。
“海洋,我这满身臭味,这样子出门实在不合适。你今晚先去逛,我明天一定和你一道。”江国梁指着被汗渍染得白一道黄一道的衣服遗憾地说。
李海洋没有勉强,他总是能从江国梁不经意的眼神中猜中他的心事。他无奈地摆摆手,说,“那好吧,我先走了。等人齐了,我们再好好聚一聚。”
李海洋走后,江国梁从包袱里掏出了揉成一团的手帕。雪白的手帕已被染得不能看了,还散发着阵阵怪味。江国梁一层一层打开手帕,里面的鸡蛋早已碎成了一块一块交揉在了一起,已分不清哪个是蛋白哪个是蛋黄。
这是家里仅剩下的几颗鸡蛋,奶奶舍不得吃,早早就用水煮了凉在井水里。江国梁一股脑地将鸡蛋塞进嘴里,喝了口水,猛地咽了下去。汗水顺着泪水流了下来,早已分不清此水是何水,让他的思绪又飘回陶源的江村。
他走了,爷爷的痴呆病犯了,奶奶年迈的身躯能拖得动么?姐夫李强前几年回来了,去年又走了,到了今年又没了消息,他姐又要以泪洗面,年幼的侄子侄女眼看就到了入学的年纪,怎么办?
他那不争气的爹却只晓得蹲在河塘边枯守着那一塘死水,一点都不顾家里人的死活。还有那江支书,也不知怎地就将这等好差事安排给了自己。要不是如今已经踏在了造船厂的土地上,睡在了干净的宿舍里,江国源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的。
江国梁想着下次回乡要买点什么东西送给村支书才好,又想着家里这一笔笔迫在眉睫的开销,想到那还无处着落的会计工资,想到近在咫尺的迷茫未来,他的内心就烦闷起来,想要出去走一走。
他去宿舍的东头洗了把冷水澡,又去宿舍西头打了一壶热开水,就着咸菜,吃了半块自家烙的大锅饼,换了身干净爽利的衣服,就出了门。
他先是把厂里转了个遍。低矮的小树稀稀拉拉地插在清一色的厂房四周。每个低矮的小房门前都挂了一块牌子,写了办事处,一车间,二车间,三车间,四车间、五车间、材料科、财务科、职工活动处、职工大食堂等字样。
他想起了报道时登记的大姐说的话,咱们厂大的很,有好几个车间呢!有负责制造精密件的一车间,有负责制造船体的二车间,还有负责制造其他零件的三车间等等,我就不一一介绍了,以后你们有的是时间慢慢了解。
他一步一步地漫无目的地踱着,心里对家里的担忧,让他并不觉得脚下宽敞整洁的水泥路,会比家乡的土路好走的多。他突然怀念起跑过家门口小路时贱起的黄土,又突然对下雨天时,那条通往学校的泥泞小路感到可爱。他这样想着想着,就跨出了厂门口,一路沿着西边走去。
不知道这样低头走了多久,看到了熟悉的路面,他惊喜万分。猛然抬头,大片地墨绿惹红了他的眼眶。成片成片的玉米杆直挺挺地随风摇摆,他一时之间看呆了。
“你好!同志。你是这附近村里的人么?”
脆生生地女声传来。江国梁一低头,只见一梳着羊角辫,穿着一袭蓝底白花连衣裙的女孩正站在碧绿的海洋里。
只见女孩白皙的皮肤透着羊脂玉一样的光泽,眉如远山含黛,朱唇似点点樱桃,羞红的云彩映衬着乌黑的秀发。此刻正上下动着的唇,像极了粉嫩的桃花瓣,在春风中摇曳。
江国梁看呆了,木木地点点头。
女子惊喜地说道,“我是江城第一造船厂的职工,一不小心走迷了路。您能告诉我怎么走么?”
看着江国梁未动,女子又问了一遍,江国梁这才回过神,摆手说道“不好意思,我不是这村里人。”他又赶忙说,“但我知道造船厂怎么走。”
江国梁虽然有些羞涩,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我叫江国梁,也是造船厂的职工,是江城底下陶源县人。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江城人,你家是哪里的?”
姚馨笑着答道,眉眼弯成了一道月亮,煞是好看。“原来是同事啊!你好!幸会!我叫姚馨,就是馨香的馨。我是去年进厂的,家在海滨城市海城。我从小在海边长大,看到的都是些海水海沙,不是蓝就是白。今天偶遇如此美丽的乡村景色,不知不觉就越走越远了,再想回去就迷路了,然后就碰到了你。”
江国梁动情地说,“是的。这里绿影绰绰,荷花艳艳,远处的山峦此起彼伏。你看那边炊烟袅袅,不用去都知道定是香气四溢。和我的家乡一模一样,真想回家了!”
“那你真幸福,从小就生活在如诗如画的美景里,美色尽揽啊。”美色二字姚馨咬得极重,江国梁耳根子发烫。
姚馨又问道“听说江城能看到长江,你的家乡也能看到长江么?”
江国梁指着不远处的一条河说,“长江,嗯,长江我倒是没见过。但是我想这所有的河流都是要奔赴长江的,就像小鸟归巢一样。我家有一条河,和眼前的这条河倒有些相似。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可以陪你一道沿着这河去寻迹。”姚馨拍手叫到,“我当然感兴趣啊!快走,我们寻长江去。”
就这样,江国梁和姚馨一道开启了探险之旅。他们沿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玉米地走着,走到了尽头。一转角,迎来了小麦地,又送走了毛豆,豆角,茄子,终于在一片西瓜地的尽头看到了一弯碧波荡漾的河水。
河水静谧地横卧在田埂上,两旁都被浓密地柳树遮挡了。长长地柳条临河垂着,仿佛在照水梳妆,又好似从这片土地生长出来的似得。
姚馨兴奋地说,“长江真好看呐!长江水比黄河水清澈多了,一点沙子都看不到。长江水也比海水温柔多了,一点浪潮都看不到。怪不得能滋养出这样美得乡间景。”
看着姚馨兴高采烈地样子,江国梁望着这浅浅的河水欲言又止,只得点头说道,“长江发源于“世界屋脊”的青藏高原,全长六千多公里呢!在世界大河中长度排名第三位,国内可是第一。我们见到的也许只是长江中最不起眼的一段,更美的长江我们还没见着呢!”
姚馨兴奋地说,“那我们再往前走走?赶快赶快!”
江国梁看了看阴沉沉地天色,打断了她,说,“你看地上,蚂蚁都要搬家了。看来是要下雨了,我们赶紧走吧。长江就在那里,它走不了,我们总有一天能把它的全貌看完。”
姚馨白皙地小脸暗了下来,不一会儿,她转过身,将手卷成喇叭状,对着河边喊到,“长江,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的!”喘了口气,又说,“江城,你真美,我爱你。”
江国梁被她感染,也转过身来冲着河大声喊到,“陶源,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强大的!姚…”
他看了一眼姚馨,顿了顿,道“长江,你真美,我爱你!”
是的,他爱长江,那是伟大的母亲河。它滋养了无数的河流、小溪,滋养了陶源,也滋养了江村。他也会爱江城,因为江城里有一个拿万金都换不来的女子,此刻就在他的身边。
第三章萌芽
随着报到日期的截止,江国梁的宿舍又住进去了两个新人。一个叫张谦,典型的鸿都人,见过大世面,能说会道。还有一个叫魏子龙,典型河西人,害羞腼腆。张谦性格乐观,爱与人打交道,虽然是最后一个来的,却早已与今年新招的一百来号人打成一片。魏子龙刚好相反,是个不善言谈,就喜欢看书的书呆子,与江国梁关系最好。
江国梁的床铺却与于谦紧挨着,几乎每天晚上,张谦都没玩没了的跟江国梁讲述最近发生的事情,什么今天又遇到谁啦,又发生什么样的新鲜事了,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八卦。江国梁初听着还觉得有趣,后来也觉着无聊,就经常和对面的魏子龙一起看书,讨论。他们从三国聊到水浒,又从水浒聊到三皇五帝,聊到近代史,聊到了最热门的天恒集团董事长田恒天的讲话。
田恒天董事长是位睿智的老人,借着全国上下改革的东风,在海城的南湖率先开展试点。他让渔民甩开膀子大胆地干,上交百分之十的捕鱼量,剩下的都归渔民自己,南湖产鱼量就节节高。他还放权让工厂管理大胆革新,竞争民品行业,进行油轮、散货船、集装箱船和化学品船生产,将南海造船厂年造船量超过200万载重吨,股票也跟着蹭蹭涨,一家本来奄奄一息的小造船厂就被盘活了。听说南湖的员工饭桌上的菜式都一改单调的青色,有鱼有肉还有虾,不知道要比江城食堂的饭菜好了多少倍。江国梁和魏子龙越聊越兴奋,每次都聊到后半夜,让张谦的八卦没有了兜售的观众,每次都憋的腮帮鼓胀。
张谦总是恨恨道:“魏子龙,我看你是赵子龙吧!你这个大英雄我们厂这个小庙怕是要容不下你了!”
每每这时候,李海洋就从角落里蹦哒出来拉架,像大哥哥一样,协调着宿舍里的每一次危机。
这次李海洋说“嗨,兄弟。咱们都是自己人。要说谁英雄,还数张谦兄弟最是英雄气概!我这刚从海城回来,江城里现在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呢!赶紧给我说说。”
张谦转过头,对着托腮问他的李海洋说:“也没有什么大事,实习处还是老样子,胡狸还是那个老狐狸,天天让我们训练,自己却在那偷懒睡大觉。还有食堂的阿姨,打的菜份量是越来越少,每日上的汤如果不挂牌,真是分辨不出来是什么汤,日日都是一眼望到底。”
李海洋说:“你把厂里说得条件多艰苦似的,我看除了国梁瘦了,你小子倒是胖了不少。‘’
张谦飞来一脚,说:“国梁这家伙平常打的饭菜比我多多了,却总不见他胖,真是浪费国粮。话说回来,你小子去海城灌了一肚子海水,现在说话都带了股腥味,国梁,子龙,你们没闻到么?”
李海洋躲了过去,又问道,“不闹了。胡师傅有没有说我们什么时候下车间?这次跟着人力处王处长去了海城,真是长见识。看着海城的师傅们在诺大到望不到边的船上忙得热火朝天,我心里,手里都痒痒了,就想着赶紧下车间去,越快越好。”
王处长是李海洋的亲姨夫,出差带着李海洋,也就不稀奇。但是听到“下车间”三个字,江国梁和魏子龙围了过来,三双眼睛齐刷刷看着张谦。
张谦说“那里是海城,这里是江城,一字之差可是差千里呢!海城的食堂江城能比么?海城的船江城能比么?就是海城的姑娘,那也比江城的要时髦不少。江城的车间里又脏又臭,到处都是污黑的油。每天干完活累得一身臭汗,哪个姑娘愿意亲近你?就这么累死累活干着,一个月才八块钱工资,还没有要饭的多。这些可都是老狐狸告诉我们的。所以车间你要去你去,我可不想去。”
李海洋急道“张谦,下车间不是我说了去就去,也不是你说不去就能不去的。我们既然来了这里,不论迟早,都是要下车间干活的。”
江国梁接着说:“是的,张谦。招聘公告说的很清楚了,所有新员工,必须都要在车间实习一年,一年之后,再按照各自成绩和工厂需要进行再调整。这是硬杠杠,谁说都不行。”
魏子龙频频点头。
江国梁接着劝说张谦:“我们进厂都已经有三个月了,该教的技能早都交了,该学的技能也早都学了。听说明年的新人也快要入厂了,厂里也不可能让我们这一百多号人在实训地耗着的,这不是浪费壮劳力么?”
张谦拗不过那兄弟三人,只好回道:“好吧。我说还不行么。但是我只是听说,消息准确不准确,我可不负责。”
众人点了点头,张谦接着说道:“听说前段时间天恒的何董来了,他还带了一帮子人,别的事都没干,一来就扎进了财务科。这可把财务科的忙坏了,电灯都熬坏了好几个呢!听说是上头觉得我们江城厂的效益太差了,寻思着要将我们卖掉呢!咱们的命运现在都在何董要上交总部的那份资料上呢。厂子现在岌岌可危,自然没人有心思顾及我们这些新兵了。万一上一秒给我们安排下了车间,下一秒厂子倒闭了,还得赔偿我们钱。”
魏子龙道:“即使下了车间倒闭了,厂子也不用赔偿我们钱。劳动法有规定的。”
张谦打断道:“你懂什么?江城第一造船厂是天恒集团的,是国有资产,我们都是捧着金饭碗的公务员,想开除我们,自然要赔钱。不然怎么那么多江城人眼红了都要来呢!”
李海洋说:“现在也没有人眼红了吧。我们村里好多人都下海经商了,那挣得钱可不比厂子里的少。不过我不是冲着钱来的,我是想来这造好船,我对造船感兴趣。‘’
张谦道“有句老话怎么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江国梁抢先说“好了,赶紧告诉我们什么时候下车间吧,张英雄。”
张谦说:“人事科说下个月底。”
魏子龙问“怎么?不是说要把厂子卖掉么?”
张谦敲了一下魏子龙的脑袋,恨恨说“你真是书读多了,都读傻了。国有资产谁敢卖?老百姓不发话,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行。哥几个就把心啊揣回肚子里,等着下车间吧!”
张谦又叹道“唉,我真可不想下车间。车间那电焊味儿,我离老远闻着就想吐。”
张谦的这次爆料,让江国梁的内心再一次的翻江倒海起来。
自从在玉米地里偶遇了姚馨,江国梁的内心就如同填进了一段彩虹,不管是晴天下雨,还是酷暑烈日,他的嘴角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他们在厂里的小树林里谈天说地,他们在厂外的河塘边追逐嬉戏,他们在西瓜地里偷摘西瓜,共同分享甜蜜的滋味,他们还一起在落日的余晖下找到了真正的长江。他们真是经历了太多太多的美好。
这样美好的日子突然在一个乌云密布的周六戛然而止了,江国梁在他们约好的桃树旁从白天等到了黑夜,也没能等到姚馨的身影。他拼命回忆跟姚馨相处的时候有没有什么越矩的地方让她生厌了,或是他没有藏住心里的爱慕被她发现了,他想了好久都没有想明白,直到天空中电闪雷鸣,瓢泼一样的雨倾盆而下,他被路过的李海洋生拉硬拽带回了宿舍。
他在大雨中猛然想明白,也许姚馨也看出来他的贫穷而嫌弃他。要不然为什么他几次三番问姚馨在哪个科或是哪个车间工作,她却总是转移话题呢。
江国梁想到此处,就不再挣扎了,后来的后来,他没有再找过姚馨,也没有再遇见她。
这一次,又是这样的心如刀绞,虽然感觉不一样,却都让江国梁此时乱了阵脚,心跳乱了节拍。
怪不得江支书会把这样的好差事让给他,怪不得村里其他人也没有来家里吵,怪不得姚馨要不告而别,原来这个号称江城第一造船厂的国企就是个纸老虎。
江国梁猛然想起来田董事长在天恒报纸上发表的一篇文章,题目用斗大的字体写着“一切不以盈利为目的的工厂都是纸老虎,要打倒它,要捣烂它,回炉重造,变成一张结结实实的纸,哪怕是草纸。”
想到此处,江国梁倒吸一口凉气。
第四章积蓄
翻来覆去一宿没睡,第二天一大早,江国梁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就踏上了回家的旅程。
这次,江国梁没有拒绝李海洋的好意,到了陶源县后,借了李海洋的凤凰牌自行车,一路直奔家去。
秋老虎的余威还在,中午的太阳烤得江国梁的后背火辣辣的疼。他顾不得这些只是一个劲飞快的蹬着自行车。
路过那条小河塘,江国梁的脚步顿了下。他脑海中想起了李支书夫妇对儿子李海洋宠溺的笑容,突然就觉得屁股底下的自行车座热得烫人。
江国梁想,我终究是他的儿子,总归还有血缘在的。儿子遇到了这样大的事,做老子的怎能不想办法呢!
江国梁加速骑到了河塘边,看到一团灰色背影蹲在池塘边,脚下是一个张堆成一团的网。
江国梁脚步顿了顿,走了过去。
“爸,我,我回来了。”江国梁说。
灰色背影没有什么动作,轻轻点了下头,说“嗯。”随后又说“回来好。”
江国梁的脚不知不觉将原本平整的地面扣得坑坑洼洼,双手扯了扯衣服又松开。
半响,他说“爸,江城那儿不是个好地方。您能不能想想办法,让我回来。”
呆坐的灰色身影还是未动,只瞧见鱼竿顶端沉了沉,仿佛河底下有鱼儿上了钩。
江国梁的父亲江澄放开了握着鱼竿的手,转过身来,用力拍了拍江国梁渐渐厚实的肩膀,说“三伢,你先在那好好干。”
看儿子没有反应,他又说,”江城毕竟是城里,造船厂又是正经的国企,工作稳定,总比在这地里刨食强,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再说,你们李书记的儿子李海洋也在那吧。你们是同学,多少有个照应。”
江国梁呆呆地站立在那里,本来准备了满腔的委屈要和父亲倾诉,此时却什么也不想说了。他又一次对眼前这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倍感失望。从每次缺席的家长会,从每次和小伙伴打架父亲不问青红皂白的训斥,从明明考上了大学却因为家庭成分被迫只能在村里谋生,拼劲全力讨好江支书的老婆,给他家割草喂猪放牛甚至是洗衣做饭,却也只得了个小学会计的工作。
江国梁心酸地踏上了自行车,在夕阳的余晖下奔驰在高高的田埂上。满上边野的玉米此刻已经顶着金灿灿沉甸甸的脑袋在秋风中摇摆着,仿佛也在嘲笑他。
望着儿子失望离去的背影,江澄的心中百感交集。他本来可以过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却被时代的洪流绞得稀烂。他本来有一个美丽温柔的妻子,却被杀千刀的强盗顺水撸了去。他的妻子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挣扎,只是口里不断地念叨国源和国梁的乳名。他没想到到最后,妻子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爱过他。
他大疯了,妻子走了,他一心想好好养活三个孩子。可是江村的土地都是盐碱,任他怎么辛勤劳作,都长不出好庄稼,每年的收成都仅够糊口的。他只能重操父亲的就业,没日没夜的编网打鱼,再将这一点微薄的收入分成三分,一份给他大看病,一份给他娘养家,还有一份得存着,留着给两个儿子盖房子,娶媳妇。
老天爷就是不长眼睛,本来晴空万里的傍晚突然乌云密布,狂风叶卷。他本来想让他大带着国源国梁两兄弟赶紧离开,可是他大的疯病犯了,硬是拖拽着国源疯狂地跑。没办法,他只能将国梁送回了家。等到他跌跌撞撞地跑回来,就发现他大一个人傻呆呆地坐在池塘边上,嘴里还在喃喃自语。后来,后来,就在河塘的下游发现了国源的衣服,和他手上抓着的草编的小手环。那一刻,江澄恨极了河塘,恨极了他大脚下的网。
可是没过多久,江澄又出现在了河塘边,又开始日复一日地织网撒网捕鱼。没办法,女婿走了,女儿一手牵着小孙女,肚子里还怀着一个,找上了门。
虽说他当年发狠话,逼得女儿女婿和他断绝了来往,但是现在女儿找上门来,他又怎人心拒绝呢。当年就不看好女婿那好吃懒做的样儿,如今果然应验了。
江澄一面赶走了女儿,一面将更多的钱交给母亲。他知道这钱最后会流向哪里。
现在,他习惯了蹲在河塘边,撒网,收网,拿着那杆磨得乌黑发亮的老鱼竿钓鱼。他看见过妻子乘船而来,向他微微一笑,也见过国源撒着小脚丫向他奔来,伸开双手想要他抱。他渐渐爱上这河塘,离不开它了。
直到有一天,一个自称是国梁同学的小伙子找到了他。江澄看到他的第一眼,心里就流下了泪。这个年轻人的面貌,和他的妻子,一模一样。
江国梁来到一幢破旧的茅草屋前,停下了车。他从自行车后座上拿下包袱,一进门就交给了奶奶,又从兜里掏出了几张纸币塞进那双苍老,布满皱纹和老茧的手里。
江国梁说“奶奶,这钱你拿好,留着给爷爷看病。”
奶奶便不再推了,将钱用手帕包好,放在了床前放着的还算完好的木箱子里。
奶奶收起了桌上的咸菜,炒了一盘西红柿炒鸡蛋和一盘青菜,还煮了一锅喷香的米饭,江国梁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了。
奶奶说,“三伢,你慢点,小心别噎着。”又倒了一碗水端到他的手边。
奶奶拿过旁边的衣服,一边穿针引线缝衣服,一边说,“三伢,你之前托海洋带的牙刷,牙膏,还有香皂我们都收到了,非常好用。特别是那个香皂,有股淡淡的茉莉花香,比奶奶以前用过的最好的胭脂膏还好闻呢!这得花不少钱吧,以后可别给家里买了。”
江国梁抬起头,说“奶奶,这是厂子里发的,不是我买的。我在江城很好,大家都很照顾我,海洋还有我的另外两个室友也给了我好些东西。您就放心用,用完了,过一段时间我们厂里又发了,到时候再带给您。”
奶奶笑呵呵地点点头,突然像想起来了什么,又说“自从你去江城后,你原来那小学会计的位置就被村里一个小丫头顶上了。前段时间算错了一笔账,被咱隔壁的王老师好一顿训呢。”
手里的线长长地扬向天空,奶奶又说:“王老师经常来咱们家串门,每次来都要夸你,说你会做事又心细,学校里怕是再也找不到你这样的好会计咯。”
江国梁饭吃完了,便帮着奶奶整理衣服,说“王老师快退休了吧?身体怎么样?家里还好么?”
奶奶推了下滑落到鼻梁上早已破旧不堪的老花镜说“王老师身体还好,家里也过得可以,两个孩子都考上了大学,都去城里报道啦。”
江国梁又问:“对了,她有没有跟您唠叨过学校的欠款什么时候下来?”
奶奶缝衣服的手顿住了,用针挠了挠头,说:“她说胡校长几次三番去找了村里,江支书就是不肯放话,总是推脱。但是胡校长说了,你为学校服务了这么多年,你的工资绝不能再拖了,让你回来了直接去找他领。”
说罢,奶奶缝衣服的手停了下来,催促着江国梁赶紧去找胡校长去。江国梁把碗洗了,桌子擦了,将鸡和狗喂了,拌好猪食沤着,才跨上自行车赶到胡校长家。
胡校长正在吃晚饭,看到江国梁来了,一把拉着他入座。江国梁不肯,再三告诉胡校长他已经吃过了。胡校长拗不过,让老婆给泡了一壶新茶端给了江国梁。
胡校长说“自从你走了以后,村子里的小伙子都一个接着一个的出去打拼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咱们这土地贫瘠,种粮食也卖不了几个钱。国家现在鼓励改革开放,隔壁的东村率先改革,村民都住上了砖瓦房。村里年轻人见了也眼馋,都寻思着下海经商碰碰运气。你呢?在江城待的可还适应?”
江国梁答道‘是的,我说这一路上怎呢没瞧见吴得胜和吴得利呢,原来都去挣大钱了。哈哈。感谢胡校长关心,还惦记着我。我在江城一切安好。听王老师说您有事找我,我就赶忙过来了。‘’
胡校长说,“的确有事情找你,你等我一下。”
他转身进了屋,又转脸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一个红纸包。胡校长把红包递给江国梁,说:“王老师说你爷爷的病情是越发重了。你奶奶最近出去找你爷爷都有十几次了,上次还一不小心摔了一跤,幸好没有什么大碍。这是学校欠你的工资,你赶紧拿了带你爷爷看病去。”
说罢,他又叹了口气,继续道“你爷爷也是个可怜人。文革时候闹四反,你爷爷为了护住你奶奶,硬是被那群红卫兵小娃娃拿棍子敲出了脑震荡。那会儿医疗条件差,也没钱治,就落下了病根。后来村里闹饥荒,你爷爷为了养活你那外地的两个叔叔,硬是把家里唯一的老怀表给卖了换了一小袋米。这一晃也四十年过去了,之前看他还好好的。自打你哥落水之后,他这糊涂病就一日重过一日,看着真让人流泪。”
江国梁听了内心五味陈杂,他知道胡校长以前和爷爷交好,但是没想到爷爷竟然还有这样的故事。现在紧要关头,是爷爷的痴呆病已不得不治了。就这意味着他不得不留在江城,毕竟那里还有工作,还有一些生活保障,还有一份微薄却很稳定的工资。
但是,他不能就这样留在江城,那和死鱼有什么区别,江国梁这样想。
第五章废墟
江国梁将胡校长给他的工资交给奶奶之后,就带着空荡荡的行李回到了江城。月底的时候,他们下车间的通知就出来了。李海洋被分到了一车间,魏子龙被分到了三车间,张谦分到了材料科,而江国梁被分到了五车间。
通知一下来,张谦最是得意,说“一车间是造小件,二车间是造大件,三车间是小零件,四车间组装是人间,五车间喷漆就是地狱。不管你们分到哪里,都离不开我材料科,人间之上的天堂。”
李海洋问他“一车间是造什么小件的?工作难度大不大?要是太简单的话,可就没意思了。”
张谦答“纵观全厂,技术含量最高的就是一车间了。你没听说过有句古语,叫做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穷么?一车间之所以为一车间,是有它的道理的。它的活最难干,看似轻巧的小附件,每一项都要极高的精度和标准,个个都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李海洋兴奋地拍手道“那真是太好了!学的东西总算有了用武之地,快快让我下一车间,我要大干一场。”
张谦又道“但是,这两年经济发展快,新船出土,老船入土。咱们造船质量年年下降,已经没有新船可造,只有一些老破小可修,咱们已经快沦为修船厂了。别说能挣钱的肉了,就是难啃的骨头也没几根了。你怕是要失望了。”
魏子龙反驳到“那有什么好担心的。既来之则安之,总归有一处可以安放这满腔热血的。工厂让我干一天的活,我就站好这一天的岗。”
江国梁深深地点点头,说“是的。以前是枯木,我们就是春,青春的力量定能让它萌发绿芽,焕发出勃勃生机。”
张谦笑道“国梁同志,你这个岁数都快入秋了,顶多算个晚夏,要说春,我们才是春呢。”
江国梁道“田董事说奋斗不分年纪。我既然长你一岁,你可得喊我哥。快喊哥,不喊我可饶不了你。”
张谦一个翻身,就到了桌子外面,说:“你虽然岁数大,但是看着跟海洋一般小。要是仔细查起来,没准你还得叫我哥呢!”
说罢二人扭作一团,惹得另外二人哄堂大笑。
在五车间主任滕庚的带领下,江国梁以及三十个年轻小伙终于来到了他们即将要开启的崭新人生,正式结束了实习生涯。
五车间共有二百号人,车间主任是滕庚。他头发花白,带着一副巨大的银色金属边框的老花镜,还有一年就要退休了。
那天,阳光格外好,清晨的微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落到斑驳的地面上,形成了极好看的光影。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后面齐刷刷跟着一排高高矮矮的影子,顿觉浑身充满了力量。
田董事长说过,希望在年轻一代的身上。而此刻他的身后,跟了一群年轻人,昂首阔步,组成了一张蓄势待发的网。
第六章希望
转眼间秋过了冬,冬迎来了春,春送走了夏,又到了金灿灿的水稻摇摆,金灿灿的玉米晃荡,金灿灿的黄桃香飘四溢的季节了。
江国梁从初出茅庐的嫩头青,逐渐成长为岗位能手,在诺大的船上能够上下自如地翻转。对船前船后,船里船外各个角落油漆的颜色和厚度了如指掌,喷出的漆色均匀有光泽,任谁看了都竖起大拇指。
是的,江国梁所在的五车间正是可以窥视新船全貌,给新船穿花衣的除喷漆车间,他的岗位正是一名喷漆工。因为喷漆是有害工种,门槛虽低,却又脏又累,条件好一点家庭出来的孩子根本不愿意干,没多久就辞职了,所以用工量大。像江国梁这种情况招近来的,基本上都被分到了该车间。
刚来五车间的时候,江国梁着实被吓了一跳。诺大的厂房停了一搜巨大的船,船顶上方是一块块军绿色油布拼成的顶。秋天的风微微地刮,棚顶也随之微微地动。
巨大的船由各色各样的复杂器材和零件组装而成,颜色也是各式各样的一块块。船的蒙皮颜色深一块浅浅一块,还有焊接的黑点以及连接螺栓以及蒙皮补丁的痕迹。不得不说,江国梁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丑的军船。
军船周围只围了三四十个人在上下忙碌,而江国梁的师傅袁定华就是其中一个。后来才知道,滕主任所谓的二百来人,其实已有一大半人都出去另谋出路了,只是挂名在工厂而已。留下的这些人虽然不多但也足够平日里的生产所需,而且更多时候,他们也都是闲着的。
袁定华和滕庚主任是一起来到江城造船厂参加工作的,他们也是同龄人,顶着一头同样花白的头发,在不同的岗位上忙碌着。
袁师傅技能高超,经他手的船没有一处漆喷得不好的,也没有一个人能跟他叫板,手艺跟他相提并论的。因为他要退休了,所以车间想给他配徒弟,想让这手绝活后继有人。
縢主任打听到江国梁最能吃苦,所以安排了他做袁定华的徒弟,希望江国梁不辜负他的希望,能打动袁定华这个老顽固,也印证他幐庚没有看走眼。
袁定华知道这是他的好领导腾庚的安排,也知道这位滕主任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猫把爬树的技能交给了老虎,最后猫被老虎给吃掉了。他袁定华可不是什么猫,而他滕庚就是个纸老虎。想当年他和滕庚一起在车间干活,滕庚是干什么错什么,全都得指望着自己帮他干,他才勉强能领到基本工资。当时的车间主任看滕庚爱看书,文笔好,人看着也老实,才一步步培养他,最后干到了车间主任的位置。不过,那也不是什么好位置,挣得钱还没有喷船舷的老吕多,还经常要受气。每次车间有重要任务要突击,老滕就不得不来求自己。腆着一张笑成菊花的脸,把好话都给说尽了,袁定华才晃悠悠地给他干。
就这,滕主任也拿他没脾气。当然,也不止是他滕主任,也不只是五车间,整个工厂都是这样。动嘴皮子的肯定拿不过拿喷壶的,更别说其他工种了。不过,干的多拿的多,凭本事吃饭,谁都不能挑出个理。
车间不止一次给袁定华安排徒弟了,袁定华每每应着,却什么也不教,尽把一些脏活、累活、不重要的活交给徒弟干。年轻的小徒弟刚开始还忍耐些,时间长了,就知道袁定华一点都没有当师傅的意思,气得其中一个还跟他干过架。最后徒弟被开除,师傅却不敢动。真是徒弟不是徒弟,师傅不是师傅。
江国梁刚开始跟了袁定华几天,发现袁定华没打算认真教后,也很是郁闷老火,但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就想回去和室友说一说,听听他们有没有什么主意。
趁着宿舍刚熄灯,众人都在,江国梁感叹道,“嘿,张谦,你果真没说错,五车间真是地狱。那门,黑得跟抹了碳似的。那墙,没有一处没沾上油漆,五颜六色的油漆混杂在一起,别提有多丑。有个洋词叫什么来着。对了,密集恐惧症,是了,感觉看久了,我都要患密集恐惧症了。还有那刺鼻的油漆味,顶得人头晕。最让我郁闷的是分给我一怪老头,天天除了让我干脏活、累活,什么都不交。唉,你们呢?下车间也有一个月了,都怎么样?”
魏子龙说,“我们车间还好,就是最近也没有活干,大家都在那闲着吹牛。我闲烦,就自己在角落里看书。”
张谦说“材料科才奇葩。成堆的钢材堆在地上也没人管,任它风吹雨淋,有好些都锈透了。还有几个女师傅,不是织毛衣就是在摘菜,我看支个锅来,一日三餐都在厂里解决了。问她们为什么,她们说,闲着实在不知道干什么,只好干干家务活了,还能省点时间带孩子。”
李海洋道,“我最烦闷的是,现在厂里接不到单子,我们车间也没有活干,别说骨头了,连渣渣都没有。师傅没得教,我也没得学,感觉上学校学得知识都快忘完了。”
江国梁接着问,“师傅呢?你们的师傅怎么样?你们都怎么哄师傅啊?”
魏子龙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他爸妈都是厂子里搞技术的工人,他又是典型的河西人,大男子主义强,膝盖比谁的都硬,能会哄谁,榆木脑袋不气人就不错了。
李海洋说,“我师傅是个女的,有个女儿,跟我一般大。她对我挺好的,就是总让我跟她女儿见一面,我还不知道怎么开口拒绝。”他眉头紧皱,若有所思。
张谦道,“我师傅是个男的,但是他没有女儿,有个儿子,今年刚上小学。我刚给他儿子买了个书包,是个印有齐天大圣孙悟空图案的书包,小家伙可喜欢了。自然我师傅对我也可喜欢了。”
江国梁听完,长叹一口气瘫在了床上。他蹬着眼睛喃喃道,“我既没有要出嫁女儿的师傅,也没有买得起书包的钱。算了,只能想别的办法了。”
这时,魏子龙说,“国梁,刘备尚且要三顾茅庐,诸葛亮方才出山。你也知道诸葛先生出山的原因不在于这三顾,而在于被刘备的真诚所感。其实人和人之间相处要的就是真诚。我相信你真心地对他好,耐心地请教他,他一定会拿你当真正的徒弟的。”
江国梁恍然大悟,点头道,“子龙,你说的有理。我听你的。”
从此之后,江国梁每天天一擦亮就起床,提前去车间,将水壶打满,将师傅的茶热热地泡上,还将师傅工作车擦得锃亮,三百六十五日每天如此,刮风下雨也从未断过。
起初,袁定华只当看笑话,他觉得这个不算年轻的新徒弟就是装装样子,坚持不了多久。但是每当这个小伙蹭的一手油一脸灰的向他请教问题时,他却张不开口拒绝。尤其是望向那潭清澈黝黑的双眸时,他总是会放下防备一字一句细心地教导。而这个小伙子也真是聪慧,每次他说了一遍,演示了一次,小伙子就学得像模像样了,几次三番历练下来,喷出的漆色一点也不比袁定华差,这让年过半百的他还有一些骄傲。
滕庚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珉着茶水,他的内心有一件烦闷的事情搅扰着他。他老了,眼瞅就要退休,可是接班的人选还没有下落。去年陈书记问他,可有心怡的人选,他摇摇头。上个月张厂长找他,可有合适的人选,他默不作声。厂长书记这样信任他,几次三番让他推荐,这让他孤老的心有了一丝安慰。在全厂最辛苦的车间干了那么多年主任,什么样的人没遇过,什么样的风雨没历过,却为这接班人的事情愁得几日都未睡着。
五车间脏累是出了名的,留不住人。去年招进来的小伙,熬到今年的也就剩下江国梁一个了。不是说他滕庚能力不行,实在是因为近些年来厂子效益不好。以前是计划经济,大家一样的穷。现在改革开放了,能的人飞上了天,而江城厂却还在原地里转。造的船老了没人愿意要了,新船又不会造,工厂没活干,车间全是闲人,每月到手的钱已经有三年没涨了,物价确实年年涨。别说留不住年轻人,就是有些个能力不弱的老人也都辞职的辞职,揽私活的揽私活,就算天王老子来管理,也控制不住这混乱的局面了。
滕庚一抬头,又看到江国梁所写的大字报贴在了工厂的宣传栏内。“信心是星火,拥有足以燎原的力量。”字写得如腾云驾雾的飞龙,遒劲有力,直奔沧海。
江国梁觉得最近滕主任有些奇怪。他总是时不时的出现在自己身边,直直地看着自己,目露出兴奋的光,就像是家里的阿黄看到了落下的碎肉,盯得江国梁浑身不自在,干活就更加小心了。
突然有一天,师傅阴沉着脸过来了,对江国梁说,“滕老头让你过去,说是有急事。我看他最近总是盯着你,肯定没安好心,你可得多注意。”
江国梁答道“没关系的,师傅。厂里安全得很,您就放心吧。”
袁定华把嘴凑到江国梁耳边,悄悄说,“我不是说这个。我估计那老头想让你接他的班。你可千万别答应。你干了管理,这辈子可就毁了。尤其是现在的厂子,干管理的饭都快吃不饱了,穷得连媳妇都找不到。你看那老滕,现在还是个光棍呢。”
江国梁说“师傅,我还年轻,根本就管不了那么大的车间,滕主任肯定没有这个想法,你就放心吧。”嘴上虽然这样说着,但是心里也在犯嘀咕,滕主任找他到底是干嘛呢?他最近也没有犯什么错误啊!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他就来到了滕主任的面前。滕庚放下手中的茶杯,笑了笑,说“你师傅袁定华一定又说我坏话了吧?”
江国梁连忙摆手,说“没有,滕主任。我师傅担心我说错话,所以交代了两句。”
滕庚突然说“他说的没错,我确实是看中你了,想培养你走管理路线。我退了,主任的位置就是你的。”
江国梁啊了一声,连忙说“滕主任,我年纪小,不懂事,更是人微言轻,怎么能做管理呢!”
滕庚说,“年轻人,你们就是未来的希望,你们就是我们的信心之源啊!”
拍了拍江国梁的肩膀,接着说“年轻人眼光要长远,不要因为眼前的这点蝇头小利遮蔽了自己的眼睛。能干好自己的工作是很好,但能带领别人干好工作才更了不起。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一群人的力量才是无穷的。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我今天说的话。”
江国梁犹豫再三,说“好吧,滕主任,我回去好好考虑一下。”
江国梁回去翻来覆去想了良久,也没有理出个头绪。当领导吧不用干活,但是工资很低。虽然不知道腾主任单身的原因,但肯定和他干管理没有太大的关系。要说穷,以前可是真穷呢!话说回来,守着个摇摇欲坠的工厂,说不定哪一天厂子一倒,自己就得回家。要当个工人吧,工资是不少,可是现在工厂的情况,这样的好收入也维持不了多久。何况五车间确实是辛苦,如果能带领大家走出困境,改善工作环境,那工资少一点就少一点吧。
还没等到江国梁确定好内心的想法,江城造船厂就爆发一次小规模的工人罢工运动。江国梁这才知道,之前看似光鲜亮丽的工厂确实已经亏空殆尽,欠了不少外债不说,连工人的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天恒集团现在也对旗下工厂采取优胜劣汰的政策,再这么等下去,工厂倒闭,大家都要面临失业,还分什么管理和操作呢!
想到这,他把自己的忧虑和小伙伴们分享了。
李海洋说“前段时间,我爸突然来找我,说厂子快经营不下去了,我姨夫王处长已经跳槽去南湖制造厂了,让我赶紧跟他回家,另谋出路。我念及你们都在这,就跟我爸说车间里的事情还没有办法,容我两月,等交接清楚就回家。看来,厂子确实是不行了。”
张谦翻了个白眼,说“这事儿还是秘密么?我们进厂的时候就知道了好吧。我家里觉得这是国企,硬是不让我走,我也拗不过,只能在这呆着。现在我和小丽谈对象了,就更不可能走了。”
江国梁说“海洋不想走,张谦不能走,子龙肯定也不愿走,我也舍不得你们走。既然这样,咱们都想一想,看看有什么好办法。”
张谦说“好办法没有,馊主意有一个。这次带头闹事的是王强,他是出了名的地痞流氓,江城厂一霸。咱们逮到他,把他头一套,暴打一顿,看他下次还敢不敢了。反正他仇人多,也不一定知道是谁。”
魏子龙摆手说,“不行,这样做犯法,大家都会去坐牢的。”
李海洋说,“就没有什么温和的办法了么?我们就不能讲和么?”
江国梁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大腿,说“我有办法了!”
众人齐刷刷地看着他,问“什么办法?”
江国梁说“他们不就是想要钱么?我们把钱给他们,问题不就解决了么?”
众人顿时无语。
张谦说,“江大聪明,他们缺钱,你不缺,感情你不是这个厂里干活的,你是天恒集团董事长是吧?”
江国梁说,“你先别急,听我慢慢说。据我了解,这次闹事的人绝大部分是被贫困逼迫的,王强只是利用了他们的心理。有好多人一家三代人都是厂子里的,就指着这点工资过日子。现在厂子效益不好,钱发不出来,有的人都快饿死了。现在首当其冲的,是解决这部分人的困难,先找点粮食,让他们吃饱。民以食为天,吃饱了才是硬道理。”
张谦说,“你说的容易。粮食有的是,但是没有钱,谁家粮食肯给你。”
江国梁说,“没钱可以借啊!有钱了再还。我们可以跟供粮商商量,分批借用,按期付息,分期还款。这样人吃饱了饭,有力气干活,厂子挣得多了,自然有钱还债。这可是双方都得利的事。”
魏子龙说,“可是哪里的供粮商愿意提供那么多粮食呢?”
江国梁一指李海洋,说“他。”
李海洋一愣,说“我?”
江国梁说,“是的,就是你。你们村地肥,粮食产量在我们县里都是出了名的,你爸又是支书,粮食大权都在他手上,你回去跟他说说,再让张谦去找张厂长,这事儿一准能行。”
张谦顺势说,“海洋,咱们厂能不能活这事就在你身上了。我立马去跟小丽说,让他爸去你家亲自登门感谢。”
李海洋被驾到凳子上,张谦和江国梁左右夹攻,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应承下来。
第八章沸腾
江国梁结婚的那天晚上,不知怎地,姚馨的脸庞却浮现在了眼前。她还是那样洋溢着明媚的笑,眼睛像今夜天空中高悬的弯弯月亮,让人情不自禁的想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就这样默默地、静静地守在她的身边。
要说姚馨是月亮,是月宫中的嫦娥,那他江国梁,恐怕算不上吴刚,只能算是一只名副其实的癞蛤蟆了。江国梁苦笑。
原来,姚馨的父亲是天恒集团的董事长之一的陈恒昌,母亲是海城前市委书记的女儿姚静语。母亲生她时难产,又大出血。姚馨一出生,母亲只看了她一眼,就撒手人寰了。父亲和母亲很相爱,为了怀念她,就让姚馨随着姚静语姓姚。父亲此后也一直没有再娶,和同样独身的何董关系最好。可以说,姚馨是天恒集团的继承人之一,而且很有希望胜选。姚馨不是江城第一造船的普通员工,而是跟随着她的伯伯何董来视察的人员之一。她那天误打误撞走出了厂,碰到了同样误打误撞走出了厂的江国梁,并且,她也一眼就爱上了这个拥有着小麦色的皮肤,却眉清目秀的江国梁。
当然,江国梁值得她爱。姚馨在江城视察的那段时间,每当彩霞惹红了天,就能看到江国梁手捧着各色吃食,在那颗春天飘着粉红花瓣,秋天坠着黄色果实的桃树下,傻傻地等她的身影。有时候姚馨会故意不走近,她就躲在不远处偷偷的瞧着。看着江国梁由傻傻地矗立,到东张西望,再到焦急得走来走去,捧着水果或是馒头的手越抓越紧,看得姚馨的心都要揪紧了。她猛然地出现,撞进的是江国梁一双黑得晶亮的眸子,里面的倒影全是她,她的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不管是刮风下雨,江国梁都会在那傻傻地守着。有时候因为工作忙的缘故,她没有办法赴约,江国梁还是会在那等。即使是淋浴得了病,照样能见到他的身影,只不过是躲她远远的,还拿了手帕捂住了嘴,怕把病传染給她。姚馨是既生气又心疼,却也总是拿他没办法,只好将工作安排给何伯伯手下的人完成了。
纸是包不住火的,更何况是小女生怀春的心呢。没过多久,何伯伯就发现了,他大发雷霆,立马就要告诉他的至交好友,也就是姚馨的爸爸陈恒昌。
他对姚馨说,“馨儿,你母亲去世的早,你父亲把你养大不容易,可谓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也是我的心头肉。这事儿别说你父亲不会同意,就是我,也不会让你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那小子背景我调查了,他是单亲家庭,而且家庭条件很不好,文凭也很低,跟你门不当户不对,哪一项都配不上你,以后生活在一起,是会闹矛盾的,你是会吃苦受累的。”
姚馨反驳道,“单亲怎么啦?我也是单亲!文凭低怎么啦?我可以教他,我相信以他的能力,考个本科哪怕是研究生,都没有问题。家庭条件不好,我又不缺钱花。再说,我可以帮助他啊,和他一起努力!”
何董气得直拍桌子,恨恨道,“总之,这件事情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你要是坚决不听我的,继续这么任性下去,再跟他见一次面,我立马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你父亲。他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对你的宠爱你也是知道的。那小子会有什么后果,我相信你比我清楚。”
看姚馨又落寞又担忧的样子,何董的声音柔和了些,接着道“馨儿,我们此行来到目的你也是知道的。江城这个厂,集团是不打算留了,江国梁这小子你也不必挂念,他迟早都是要回乡下去的。你和他,是两路人。”
姚馨一听这些,心里咯噔一下,想了想,顺从地说“何伯伯,是我错了,求您不要告诉父亲。我明天就带领团队好好完成任务,争取早日回集团,上报材料。”
何董摸了摸她的头,笑眯眯地说“对嘛。这才是我们的乖馨儿。放心好了,何伯伯一定给你找一个跟你天造地设,包你满意的如意郎君。”
姚馨默默地点点头,嘴角扯出了一个苦笑。她在心里默默地说,江国梁,对不起,再见了!
那天的瓢泼大雨只把江国梁浇病了三天三夜,却没有把他浇醒。虽然他嘴上说着不在乎,也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去想她,可是每每看到天边的弯月,姚馨的笑脸就又会浮现在了眼前。之前,他还可以用没完没了的工作来麻痹自己,苦练技能,不停地干活,挣工时。可自从他当了主任助理之后,工资少了,闲得功夫多了,老毛病就又犯了,连张谦都看出来了他的异常。
在他又一次的神游发呆后,张谦对他说“国梁,不就是个女孩子么?喜欢就去追。只要她还活着,还在这江城,还在我们厂,凭我们现在这人脉,凭我这个材料科科长这块招牌,还能找不到人么?你说说这迷倒你的女孩叫什么,我来帮你打听。”
江国梁半信半疑,开始还扭捏,不愿意说,但是架不住张谦总是三五不时的问,就一五一十的招了。
起初,张谦那儿也没有姚馨任何的信息,时间一长,连张谦都忘记这事了,江国梁也不好再提,就暗暗留意工厂的人员,偷偷地找寻着。
他这边正找着人呢,那边就听说张谦跟前厂长的女儿小丽分手了。张谦整日郁闷的在宿舍里拉着他们哥几个喝酒,一直唠唠叨叨。
张谦饮下一杯酒,说“我怎么就瞧不起她家了?你说。”
魏子龙一愣。
张谦接着说,“虽说她爸爸是下台了,可我也从来没有轻视过啊!每次逢年过节的,我都照常去她家送礼,一次也没落下。就因为上次她妈喊我吃饭,我有个应酬就没去,第二天就跟我闹脾气。你说,有这样的女生嘛?”
江国源说,“呵呵。你俩这是误会,解释清楚就行了。”
张谦又喝了一杯,气愤地说,“误会?误会也不能没完没了吧?这都第几次了,每次我都好话说尽,哄半天。我白天哄那些老师傅,晚上还得哄她,真是精疲力竭。”
江国梁要夺下他手中的酒,却被张谦拦下来。他自顾自倒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说“小丽她爸好歹干过厂长,也是因为效益不好被懂事会拿下来的。她为什么就看不到厂里如今的形势已经是江河日下了,我再不努力,将来靠什么养活她。真是气死我了。”
江国梁说“张谦,你别生气了。小丽可能是一时没想明白,你等她想明白了再去找她,跟她好好解释解释,她肯定会谅解你。”
话音刚落,就听见咚地一声,张谦倒在了书桌旁,江国梁和李海洋几个人废了好大力气才将他弄上床。张谦的呼噜声震山响,嘴里还时不时念叨着小丽的名字。
江国梁躺在床上,回忆着张谦的醉语,怎么也睡不着了。他一会儿向左睡,一会儿向右睡,总觉得找寻不到个好姿势。
没过多久,就听说小丽和厂里的王超谈了对象,张谦也死心了,借着业务往来,和丁董事长的女儿丁玲走到了一起。
丁玲是个打扮特别时髦的女孩,海城人,她的闺蜜正是姚馨。张谦失恋后痛苦异常,就用工作麻痹自己,三天两头出差往外跑。无意中认识了活泼爱笑的丁玲后,张谦才又打开了心扉。姚馨的消息也是无意中从丁玲那得来的,丁玲真可谓是他张谦的贵人。
江国梁每次回家都被家里人催婚,尤其是奶奶,一双杏眼,总是泪眼汪汪地望着他说,“你爷爷身体越发不好了,最近总是念叨着要抱重孙子。你总不能连他去世了,还见不着孙媳妇吧?”
终于在一个百花争艳,桃花笑春风的日子里,江国梁点头应允了奶奶安排的亲事,和邻村一个钟姓的姑娘见了面,并且定下来婚事。
这么个大喜日子里,江国梁却在这胡思乱想,确实有些不合适。自从从张谦那里知道姚馨是陈董事长的女儿之后,江国梁就放弃了去寻找姚馨的心思。倒不是他不想,是去找也没有结果。癞蛤蟆注定是不可能和白天鹅在一起的,他一块乡下的石头,也注定成不了天上的星星,自然就配不上这天上的月亮。这并不是他江国梁自卑,而是他有自知之明。所以,在见到钟婷的那天,那条乌黑油亮的大麻花辫一甩一甩地就甩进了他的心。他看着钟婷羞涩的,绽红的,银盘一样饱满的脸,笑了。
钟婷见面前这位身高一米八,长相俊秀,身姿挺拔,眉眼非凡的男子一笑,瞬间就羞红了脸,低下了头。
夜晚的江村又是好一番热闹。红彤彤的灯笼点缀在了江国梁家,红灿灿地喜字贴满了江国梁的房,他的新娘子穿了一身红艳艳地衣裳坐上他的床,红色的幔帐轻轻落下。
江国梁对着脸颊绯红的女子道,“对不起。”新娘子诧异地“啊?”了一声。江国梁低下头,看钟婷圆圆的水眸说“你好!”新娘子又露出了羞涩地笑,闭上了眼睛。
春宵一刻值千金,不,值天恒的万金。
后来,江国梁一路爬到了五车间的主任,张谦娶了天恒董事长丁通天的女儿丁玲,当了江城造船厂的书记。李海洋和一车间年轻美丽的操作工曹静走到了一起。三对情侣都纷纷搬出了宿舍,住进了工厂分的小单间。只有魏子龙至今还是单身,依旧住在那里。四个人在不同的车间,在不同的岗位上,各自挥洒着青春的汗水,欢笑和眼泪,为江城第一造船厂的振兴努力着。
第八章顶点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
大雪封了山,冻了江,隔了村,连城里高高的柏油路都被掩盖的找不到一丝青的痕迹。
道路两旁,堆满了各种大型的铲车,扫车。大包大包的工业盐像钻石一样覆盖在雪的表面,太阳一出来,就反射出五彩斑斓的颜色。大人在小孩的簇拥下,在雪地里玩了几日。开始时倍感高兴,后几日却又生出几丝担忧来。这千年难逢的大雪,断了他们的路,可以看见的未来,就要断他们的粮了。
工厂停业了,早餐铺也推不出来了,商场更不用说,早早就关了门。昨日听了新闻,说是城里的煤不够了,要断暖气,想想以前送蜂窝煤的,怕是这齐膝盖雪,再勤快的人也没法送了吧。
江国梁被冻醒了。他的老婆和孩子都回了陶源老家。被褥连着三个月没有人晒,蓬松的棉花早已变得潮湿,坚韧,冷空气一来,睡在上面多久都觉得冰冰凉。江国梁一半被冷气催促着,一半被日益困难的形势催促着,早早地离开了铁板一样的冰床。
他本想接口水烧壶茶喝,就着锅饼简单兑付一下,可是水管也被冬冻住了。他将水壶里唯一的水一饮而下,裹上棉衣就去了张谦家。
隔门很远,就听见紧致传来张谦和丁玲的争吵声。江国梁见怪不怪,敲了敲门。
“张书记,我是江国梁,开一下门。”
争吵声停止了,过了一会儿,丁玲开门了,说:“是国梁啊,快请坐。老张刚吃完饭,在书房里坐着呢!”
江国梁说,“弟妹,我家水管被冻住了,没有水,能不能在你这洗把脸,顺便打壶水。”
丁玲接过水壶,把江国梁请了进来。
虽然不止来过一次了,但是张谦家富丽堂皇的欧式风格装修还是让江国梁内心稍稍震撼了一下。想着他和张谦虽然都是管理人员,但论起收入,就远远不如张谦了。这也不难猜。江国梁在的五车间是清水衙门,那张谦此前所在的材料科就是富得流油了。这材料一进一出,每一笔都是不小的金额。虽说现在是厂书记了,工资肯定也不会少。
江国梁这次来一是因为家里停了水,二是因为他想找这个新晋书记聊一聊,探一探他的口风,想一想有什么办法能走出当前的困境。
丁玲给江国梁倒了茶,又拿了一些精致的点心端进了书房,就去陪女儿张曼妮读国外的故事书去了。
江国梁喝了口茶,吃了几个点心,连连赞到,“从未见过如此精致好吃的点心,弟妹这手艺绝了!你小子真有福气。”拍了一下张谦。
张谦停止了吸烟,说,“得了吧!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哪有那手艺。这是她哥从美国带回来的。”
江国梁讪笑,问道,“这么冷的天,工厂又得停工了吧。看来新厂长烧的这三把火不管用啊!”
张谦冷笑说,“蔡老头不是江城人,又是半路来的,对这哪里能有感情?他放开了手让大家搞,军船民船一起搞,再不行锅碗瓢盆也能造。无非是想让我们自谋出路,他自己捡个现成便宜。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那些个养肥了的人早就卷了铺盖跑路了,留下了一屁股债。我这个书记,挣得钱也就能糊口饭吃。”
江国梁说,“我说现在厂里怎么不像之前那样招人了,今年五车间,一个年轻小伙子都没有。”
张谦说,“之前招人是想跟集团要钱,还能显示出效益好。现在是实在没钱了,别说招新人的钱,就是干了几十年快退休的老工人,工资也快发不出来了。”
江国梁眉头紧皱,思索了下,说“你是书记,材料科的人脉也在你手上,我是五车间主任,这几年对厂子生产情况也了解不少,海洋和子龙的技术水平你也是熟悉的,咱们另起炉灶,我就不相信还能干不好?怎么也好过把命运交在别人手里强。”
张谦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倒也不用另起炉灶。董事会早就看蔡老头不爽了,我看用不了多久,他也得被拿掉。”
今年的寒冬,厂里又掀起了罢工热潮,而李海洋没有再去找他爸李支书,张谦自然也是在家观望。董事会为了平息此事造成的负面影响,给广大职工一个交代,宣布蔡伟被就地免职。
再冷的冬天也终将过去,桃树一发芽,嫩绿的娇叶就把春来报,和煦地春风吹暖了山川,河流和小溪,也将江城吹醒了,一片万物复苏的祥和景象。
江国梁,张谦,李海洋,魏子龙成立了四人小组,商量策划了江城第一造船厂重启方案。由年龄最大,能力最强的江国梁带队筹集资金,张谦负责公关,李海洋负责技术,魏子龙负责后勤保障,按照各自分工,火速行动了起来。
江国梁先是在工厂掀起了筹资运动,又在他和李海洋的家乡陶源发起了征粮运动。他还大力鼓励各个单位生产各类紧俏的民用物品,再利用工厂强大的运输能量,从长江,奔赴大海,从国内,甚至到遥远的海外,进行销售。他还鼓励加入国际贸易,采买大量低价、紧缺物资,赚取差价。他还让材料科拿出倒卖材料的百分之三十的利润充入工厂资金,让工厂的金库逐渐充实起来。他用赚来的钱给职工发利息,发福利,职工却拿出更多的钱投入工厂,如雪球一样,工厂的资金库越滚越大。江国梁还鼓励家乡下海经商赚了钱的人投资工厂民船,导致民品发展也同样壮大。军民双开花,江城第一造船厂的车间里恢复了往日的勃勃生机。
这厢,李海洋在江澄的启发下发明出一种自动弹射收网,还能散发特殊气味吸引各种各样的鱼。这种网用在民用船只上,不仅降低了渔民的力量消耗,只需轻点按钮就能完成撒网,收网动作,还大大提高了捕鱼量。产品一出,民品订货量暴增,往往船只一生产出来,就被销售一空。该船只还荣获了江城科技创新一等奖,被命名为江城捕鱼一号。
魏子龙也不甘示弱,他将工厂的账务管理的一清二楚,各项收入分毫不差,各项开支罗列清楚,食堂的伙食也在他的主持下大幅提高,工厂重新新建了职工食堂。
在四人的努力下,江城第一造船厂强势逆袭,创造了造船完工量3753万载重吨,同比增长104.9%;新船订单2793万载重吨,分别占全国总量的43.1%、48.8%和44.7%,成了天恒集团旗下企业总价值的榜首。
秋日一现黄,金灿灿的落叶堆积成山,江国梁就把两只沉甸甸地密码箱交给了张谦。张谦带着沉甸甸地使命北上鸿都,转战了几个日夜,终于将一纸文件带了回来。上面清晰的盖着天恒的钢印还有田恒天董事长的签名。
海霸一号军舰由江城第一造船厂生产,天恒集团旗下单位务必做好协助工作。
江国梁,张谦,李海洋,魏子龙高兴地举杯相庆,江国梁甚至落下了激动的泪水。
张谦附耳到江国梁边上,轻声说“田董事长要任命你为厂长。”
江国梁的心快要跳到了嗓子眼,一个顶不住,就要蹦出来了。
张谦却离开了他和李海洋碰起了杯。
“海洋,这次多亏了你带的人才,写得方案非常好,董事会们都很赞叹!”
说完又拍了一下魏子龙的肩,说“咱们大英雄也不赖。我这一回来,好嘛,伙食又上了一个台阶,搞得我都不想回家吃饭了。”
魏子龙和李海洋都笑了。江国梁若有所思。
李海洋说“来,让我们一起干杯。敬过去,为理想,创未来!”
三人举起了杯,四杯相撞,叮当脆响。能听见遥远的冰块碎裂的声音,一个崭新的,强大的,披着圣洁银色光芒的巨大的船,从海平面上矗立起来,逐渐升到了最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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