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姐醒来的时候,太阳还没爬到灼人的高度,鸟雀们趁着早凉躲在树叶里欢歌,振国正在卫生间里卖力地洗衣服,水声哗哗,好像老家屋后山上的溪水。
有那么一小会儿,王小姐深陷于这种因晨起迷蒙而产生的幻觉,脑中分泌的多巴胺让她觉得无比放松和安宁,直到久曲的腿脚伸直时碰到了墙壁,发出空空的一声“咚”。墙是两层三合板夹起来的临时隔断。房东为了让这套 180 平米的屋子达成空间利用率和房客容忍度的某种平衡,敲掉了所有可敲掉的水泥墙,代之以看似坚固实则脆弱的夹板墙。
王小姐的隔壁住着一个日夜颠倒、职业不明的年轻男人。他通常整个白天都待在屋里,傍晚开始便不知所踪,直到深夜才会回来。绝大多数时候,这男人都在屋里默不作声,没有访客,也很少打电话,最常听到的是他笔记本的风扇声,低微却又让人烦躁不安。
也许是空响声吵着了隔壁的男人,墙的那边传来木板挤压的声音,王小姐听出他翻了个身,因为那种干涩的挤压声只可能来自粗陋的夹板床。这栋地处市区繁华地段的群租房里住着七八家房客,各种有着不同背景、带着不同目标的人们聚集其中。绝大多数时候,大家都恪守着城市居民互不往来的冷漠习惯,偶尔发生交集也无非是公用的洗手间、路由器出了问题,但即便这样,生存在这个空间中的每个人仍然多少可以知道一点邻居的隐私:D 屋的房客是个单身汉,有着固定的作息;E 屋住着的男人经常带着他的小女友回来,他的小女友是个非常聒噪的角色,两人经常吵闹到很晚;C 屋的女生很喜欢夜蒲......王小姐住在 H 屋,她的特点是经常有不同的男人前来拜访。
振国是三天前过来的,早前他给王小姐打了电话,说打算休几天年假来杭州看看她。起初王小姐有些迟疑,毕竟已经分开了那么多年,再见面多少都有些尴尬,更何况她也不愿意任何来自家乡的人知道她的真实境况。但最终,几番交谈之后,王小姐还是没有抵挡住旧日温情泛起的涟漪,含含糊糊地松了口。于是三天前,振国来到这里。几年之后,他的身形依旧魁梧,气质里东北男人的淳朴憨直仍然没变。王小姐本以为五脏六腑会经历一次震荡,掩埋心底多年的种种旧事会再现眼前,勾出让人无所适从的情愫,可是,也许是太过熟悉的原因,两人就只是如寻常夫妻一样度过了日常的三天。
振国晾完衣服也差不多到了王小姐准备上班的时间。两人到附近的永和大王买了豆浆油条当早餐。然后就此别过,振国自由活动,王小姐出发去公司。王小姐在一家大型的保险公司工作,就时间来说,她刚入行不过三个月。在此之前,她在深圳贩卖衣服。虽然试用期还没过,但王小姐对自己的新事业信心满满。“我觉得我会干得比这边的本地人都强。你不知道,这边的女的说话都带着口音,也不能说话说不顺溜,反正总会让你觉得不舒服,我比她们可强太多了。”王小姐在跟她的朋友张姐打电话的时候说,“你也知道的,以前跟你在家卖衣服,后来是到深圳,折腾了这么些年,钱钱没捞着,男人男人也没着落。都不知道自己图啥。现在吧还行,收入还过得去,我跟你说吧,我就干不了那种每天钉死在办公室的工作,现在跑着见客户虽然累,不过倒是觉得蛮充实的。诶,我现在住的这个小区很高档的,就在市中心,小区里停的车不是奔驰就是宝马。嗯,反正我觉得现在比以前好多了。”那通电话聊了很久,最初是王小姐添油加醋地汇报各种自己的近况,然后是姐妹间的深入交心,最后没有意外的,王小姐推销起了保险。她跟张姐推销的是一种教育险,据她说非常划算,不光到期本金退还,在保期间还有收益。事实上,王小姐最初的业绩很多都来自自己旧有的亲朋好友,她经常下班之后就窝在不足 5 平米的小屋里打电话,一打就是一整晚,直到嗓子冒烟,实在无以为继了才罢休,第二天早晨起床得卡好久喉咙,把嗓子里的积痰清干净了才能以一个比较好的状态面对新的一天。
吃完午饭要给客户送保单的时候王小姐才发现材料丢在家里,她想起了振国,于是给振国打了个电话,问他午饭是怎么解决的。振国说他正在火车站买票,打算坐晚上的火车回去。王小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再见?坦白来讲她觉得两人其实是回不去了,不会有什么将来,再见也无非是徒增伤感;说保重?似乎不够决绝,给了振国不必要的希望。正好这时上司催着她出发,她才有了逃离尴尬的借口,匆匆挂断了电话。
拿完保单正转身的时候,上司一把抱住了王小姐,把她压在了自己大腿上。王小姐没有惊讶,毕竟已经不是第一次,她顺从地转过身,配合上司的活动,很快,夹板床就发出连串有规律的吱呀声。五分钟后,上司的活动开始加速,呼吸开始急促,王小姐意识到过程即将结束,于是谄媚地发出一些必要的声响,她已经熟悉上司的节奏,因此,在他一泄如注的时候王小姐适时“啊”了一声。“你说,什么时候拜访客户比较好?是早期就去以示关注比较好,还是差不多定了的时候再去?”完事之后王小姐问上司,上司正忙着穿衣服。衣服穿好的时候,上司的手机响起了短讯提示音。“今天孩子生日,得早点回去。我先走了,问题下回再说,待会儿资料别忘了送。”说完,他径直出了门。
房门打开的一瞬间,王小姐隐约看到门口放着一大塑料袋东西。她记起刚才办事的时候,门口似乎有人经过,她初初以为是隔壁的男人,现在才意识到振国有回来过。一阵惊恐蔓延到王小姐全身,之前的满身热汗顷刻间成了扎进每个毛孔的冰渣,但很快,王小姐就冷静下来。“我们不是一早结束了么。”她捋了捋头发,拿出自己的 vivo 音乐手机,打开录音程序,声音坚定地说:“在这一年里不管用什么办法,不管怎么摸爬滚打,我都要出人头地,找到我要的幸福。”
说完,她穿好衣服,拿了材料,冲出房门。外面天色阴沉,有雨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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