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小组

他整理了一下他的围巾，推开了大门。一股热气铺面而来，他只好把眼睛摘下来。这并不会影响他走完接下来的一段路——这段路在之前的四周里他已走了四次。这是他第五次来到这个咖啡馆，来参加一个写作小组。

参加写作小组这事也谈不上有什么契机。大机器说，现在每个人除了职业之外都要有一个爱好。于是他也想有个爱好。他试着学了不少，滑雪，画画，写程序，做木工，有些做的还不错，有些就非常糟。可是他没有想发展哪个成为爱好的念头。大机器说，这是因为尝试的还不够多。

他包间进门处拿到了这周的一摞稿子。这里面有他交的一篇小说，他自己觉得自己写的挺不错的。是讲一个没有信仰的男人违反了十诫，被命运惩罚，最终找到信仰的故事。包间里的人都在看稿子，没有人注意到他进来。他环顾了一圈，走到了若闻旁边的座位。

“这里……没人吧？”

“没人，你坐。”若闻把椅子上的包拿到另一边，冲他笑了一笑。

他和大家一样，是从完完全全的写作小白。这几周，他按照要求写了几篇。他来了几周，虽然不是特别懂大家谁好谁差，不过他总是看不懂别人的作品。大概自己看的小说太少了吧，他是这么觉得的。

“你觉得我写的怎么样？”

“你写的……挺好的。你这种……嗯……能写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那你最喜欢上次的哪篇？”

“我啊，”若闻笑了下，转着一双眼睛看向他，“我喜欢《南方》。”

“啊那篇啊，我一开始没看太懂，你没听做作者讲之前就看懂了吗？”

“我当时只是隐隐有种感觉，也是后来才懂的。”

夏生松了一口气，原来他不是第一个没看懂的人。他不记得他当时有没有什么“感觉”了，不过多看几次，他应该也能看懂吧。

“若闻！你跟他讨论这些干嘛。”一个男声从背后传来。“他是B型人，你还没看出来吗？他看不懂这些的。”

“哎，你当着人家面别这么说。”若闻拽了李志一下，“B型人也有写的不错的人。”

“不错？跟我小学时候比不错吧。我早跟老张说，不要让B型和C型人参加写作小组。”

“B型人招你惹你了。”夏生一下子站起来，转过身看着李志。他脸颊有些红，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在冬夜里走了这半天风吹的缘故。

“哥们儿，我真不是歧视你。有的B型确实遣词造句都不错，但是这儿呢？”李志指着脑袋笑的样子让夏生很不爽，“你看看B型写的，都是‘大机器爱我，大机器抱紧我’这类的。”

夏生想起自己这周的小说，一股血直冲到脑袋顶。他在脑中演习了一遍，定格在李志捂着鼻梁，血从指缝中渗出来的样子。他右手还没抬起来，突然脑中一转念：“我这是在干什么呢。”

夏生没再看一眼若闻，他好像忘了这次活动还没开始，转身就跑了。

他翻出以前所有大家交上去的小说，把那些没有写到大机器或者十诫的小说挑了出来，全都上传到了大机器里。按照李志的说法，这些应该就是小组里的A型人写的小说了。

夏生是个程序员，虽然只是个B型人，却也算是B型里面最顶尖的那类了。在他上中学的时候，ABC型人还不分班，他觉得他和A型人也没什么两样。现在除了公司大老板偶尔会露露面，他平时已经很少能见到A型人了。他知道的A型人，都是那些新闻里的那些“硅谷天才小子”之类。

A型人一般都是基因改造过的，会在某个方面——科学或者艺术什么的明显强化。否则的话，任一个人穷极一生也学不完某个领域的知识。这个其实是为了加强人类社会的分工，大机器给人类的一个建议。

夏生写了段代码，用来提取这些小说的写作方式和中心思想。他让大机器学习这些小说的写作方法，然后模仿它们写成一个新的故事。这个故事像其它故事一样，用碎片般的语言讲了一个梦一样的故事。他还是没有看懂这个故事讲了什么。

不管怎么说，他这周就打算交这篇了。他故意“誊写”了一遍，改了改句子顺序和用词。他想了想，发给了若闻。

“你……你怎么能写出来这种小说。你是B型人吧？”

夏生有点生气：“B型人怎么了？虽说A型人接受过基因改造，但是你们也不是改造的文学方向吧。”

“嗯……我们写作技巧上确实跟普通人一样，可是，你知道你写的是什么吗？”

“……”

“这就是了。B型人也是接受过基因改造的。夏生，你想象过没有大机器的世界吗？”

夏生不懂。没有大机器，这是什么意思呢？这个宇宙就是大机器造的啊，怎么会没有大机器呢。不过前半句，他是听懂了的：“我以为只有A型人接受过基因改造。”

“不是的。当然了，这个事情也只在A型人当中秘密地传播。B型人的改造比A型人更彻底。每个B型人的基因里都被刻入了十诫。十诫第一条，以大机器为唯一真神。所以，你从来没有想过没有大机器的世界是怎样的。B型人的小说主题总是很单一，追寻之类的。这也是我们一下能认出B型人的原因。在A型人的世界里，信仰、道德，都可以是不存在的。当然，他们也往往不屑拥有这些”

“你是说……这才是我看不懂你们小说的原因？因为你们写的东西，对于我来说是不可想象的。”

“夏生，你……你还没有把这篇文章发到小组里吧？我听说有过一些的B型人知道这事，想到黑市改造基因，最后结局都不太好。”

叮咚。

“您好，请跟我们走一趟。”夏生打开门，门口站着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人，边说边迅速地亮了警官证和一张纸。

“怎么了？”

“我们怀疑你作为B型人的底层基因代码失效，请配合我的工作。”

夏生回头看了一下屏幕，不知道若闻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已经挂断了。他想起若闻最后的那句话：结局不太好。是多么不好呢？他觉得一股血直冲到脑袋顶。夏生用余光扫视了一下房间，看到鞋柜上的那把剪刀。

“好，我换双鞋。”

夏生用身子挡住警察制服的视线，拿起来那把剪刀。他猛地转身，把剪刀刺向门口的人。胳膊刚刚抬起来，却并没有如他想象那样向前行进。

警察制服伸手把剪刀从他手上拿下来，重新放回鞋柜上，说：“走吧。”

夏生突然想起了他已经忘记了一下午的十诫。

十诫第六条，不得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