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听府上的丫头们讲，小少爷出生时身体就不好，后来满岁抓周的时候，绕开了年前摆着的毛笔，书，元宝还有算盘，直愣愣的爬向了桌边那装饰的花瓶，伸手勾出了里面的那支桃花枝，弯着头看着手里的枝丫，咯咯咯的笑出声来。
于是夫人连夜赶来寺里，在佛前诵经整整九九八十一天，向方丈求了一株桃树，所以我就这样被请到了周府，下人们小心翼翼的将我移栽到了你的窗外。
嗯，没错，我只是一株桃树。因在寺里，听着他们日日诵经祈福，沾染了一些灵气，我不记得我已经多少岁了，只知道日子过得很平淡，也很舒心，我喜欢听他们诵经，会让我忘记时间的流逝。自打来了府上，遍日日守在你的窗前，看着身体羸弱的你一天天的长大。
多少年之后，我多希望我还是寺里那株无欲无求的桃树，殊不知来到公子身边，对我来说是一场劫数。可是，我不后悔。
冬夏春秋…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我喜欢的是春天，一阵春风吹过，将我从冬眠中唤醒，我轻轻的活动一下身体，舒展着枝丫，开出一树桃花。天气好的日子里，时常坐在我旁边的石凳上，手捧一卷书，仔细品读，是不是的咳嗽着实让人揪心。偶尔春雨滋润的时候，你坐在床边，给我讲你遇到的趣事，说到开怀之处，笑的喘不上气来，我多想伸出手，抚平你的气息，转念发现，自己却只是一株桃树。阳春三月里，看到你在院子里放风筝，纤长的手指控制着风筝线，我仰头能看到它飞的很高很远，低头能看到你眼睛里的快乐。
我喜欢的还有夏天，傍晚的时候，你会在离我不远的池塘边钓鱼，一坐就是一下午，安安静静的，超乎常人的耐心，我也乐的这样安静的陪着你，夏天天长，仿佛时间都静止了。有时你不想待在闷热的房间里，于是支人架一把躺椅在我旁边乘凉，微风拂过你的脸颊，我在一边看你眉眼如画。又或者，看到下人们端来苦口良药，你却偷偷的倒在我脚下，然后抬头和我讲：“这些药太苦了，不吃也罢。”
我中意的当然还有秋天，果实累累的季节，为了你，我将灵气逼入我所结下的桃子中，希望能对你的病情有所帮助。院子里经常陪我的那只杜鹃总是说我傻，几百年的修行，换做别人，早就幻化成人性在人间修炼了，只有我，还默默的守着原身，甚至牺牲灵气渡在果实之上，还好有你长时间用上等的中药浇灌。可是我，不贪心，每天只要能看到你，便甘之如饴。
不喜欢的，是凛冽的冬天。天气寒冷，我只能靠冬眠来保存体力，默默的蛰伏在雪花飘洒的季节里，看不到你，对我来说，有些落寞，还好梦里都是你的身影，那么近，又那么远。偶尔也会被你的咳嗽声吵醒，昏昏沉沉中，听到你抚琴的声音，那么悠扬，让人沉浸其中。我只能等着春天早点到来，好在你的窗边开出灿烂的桃花。
我曾天真的以为，日子就可以这样慢慢的流过，我以一颗树的姿态，每天能够看到你，这样就足够了。
可我没曾想过，生命是如此的脆弱。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那天清晨，等了很久，你也没有醒过来，原想只是你贪睡而已，可不一会儿府里上下都慌乱了，夫人请了四五个大夫来府上。每个大夫在把过脉之后，都叹息着，写下调理的方子，再无二法。
我慌了神，化成人形，拽住一个眼熟的下人问到：“少爷他怎么了？”
“之前少爷身体就不好，哪知道每日煎的药他没有喝，全都都倒了，这几天越发严重了，哎，你是新来的丫头吗？赶紧陪这个大夫去抓药…”说完便匆匆走了。
我默默的跟上大夫“先生，我家少爷的病情…”
“哎，可惜啊，你家少爷从小身体就不如常人，出生时，夫人去寺庙祈福，听方丈说，是活不过20岁的，实在没办法，从寺里请了一株桃树。夫人说前些天看到少爷偷偷的把药倒在桃树下，逼问之下才知道，已经很多年都没有按时吃药了，也难为了他啊，换做是我，喝二十多年的中药，我也受不了啊…这不最近又严重了些，哎，多好的少爷啊，按理说，如果没有吃药，撑不了这么长时间的，不过听夫人说，每年秋天的时候，少爷的病情都会有所好转的，可哪能想到，他不肯喝药呢？”
每年秋天？可是和我结的果实有关，我暗自思索着，陪着大夫抓了药，便匆匆赶回了府里。一回来，就被管家支到厨房煎药，一阵药香里，我又向药里逼了些灵气。很快药就煎好了，跟在你的贴身丫头阿绿后面，把药端进了你的屋子。
还好你已经醒了，夫人在旁边泪眼婆娑的拉着你的手，看到阿绿和我端着药进了门，清冷的眼神望向我们。
“跪下！”一声冷呵。
“阿绿，你平日里是怎么照顾少爷的，若不是我发现，还不知会酿成什么样的后果…你以后去厨房帮忙吧，以后你不用服侍少爷了…”
少爷看到夫人因为自己苛责阿绿，便陪着笑“娘，不是她的错，咳咳…是我自己偷偷背着你们将药倒掉的，咳咳，再说阿绿我使唤惯了，你换个人，我还不习惯了呢…”
“就你好心，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体。”夫人温柔的说道。
“还不快把药端过去，一会儿该凉了。”管家在身后提醒着我。
我默默的起身，把药端了过去，夫人一手端了过去，舀了一勺，喂向少爷嘴边，少爷皱着眉头，本要拒绝的，忽然闻到药香下遮住的那丝清香，便笑着说“娘，我自己来吧，只是今天这大夫，可是换了药方？”
听罢我赶紧从口袋里拿出药方，呈给夫人，夫人细细读过，“这药方没有太大的变化啊，可是有什么不对？”顺手递给了少爷。
“没，挺好的，只是很久都没吃药了，觉得有些清苦罢了。”说罢抬头看了看向了我。
“这药是你煎的吗？”我随即点了点头。
“娘，以后我的药都让她煎吧，别人煎的药我不吃，就让她跟着阿绿服侍我吧…”
“好好好，只要你肯安心吃药，剩下的事情都依你，行了，你好好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夫人语罢，轻抚了少爷的额头，起身准备离开。“阿绿，照顾好少爷，还有你，你叫什么名字？”
“回夫人，我叫桃夭。”
“嗯，阿桃，每天按时煎药，一定看着少爷把药喝了。”
“好。”
于是我白天煎药，晚上回到桃树里休息。渐渐的，我的灵气越来越少。每次都觉得休息不够。还好少爷的病情渐渐稳定下来了。
“桃子，你最近脸色不太好，是没休息好吗？还是煎药太累了，不然我和娘说，换个人煎药？”在某天我因为虚弱差点打翻药的时候，少爷问我道。
“我没事的，少爷别担心我了，照顾好你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哎，傻桃子，你看到窗外的这颗桃树了吗？我刚刚出生的时候她就在这儿了，已经陪了我二十多年了，只是觉得最近她有些枯了，以前都是枝叶茂盛的，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你有空帮我给她浇浇水，施施肥。”
“好。”
夜里我回到桃树上休息，看到小杜鹃飞了回来…我强打起精神：“小鹃，你这次飞出去这么久，是不是找到给少爷治病的方法了？”
“桃夭你是疯了么？我走的时候你还好好的，怎么现在这么虚弱了？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你就别管我了，我的灵气已经快支撑不住了，再找不到治病的药，少爷可怎么办啊…”
“拗不过你，我去问了凤凰姐姐，她说极北的天山上，有一位妙手回春的先生，叫晚春，他的药医好了很多奇怪的病，只是那边太冷了，我飞不过去，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好，没事的，我休息好以后，就出发去天山请晚春先生为少爷制药，我一定要把神药求回来。”
“桃子，你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在窗边和谁说话呢？”忽然听到少爷推开窗子问到。“诶，明明听到桃子的声音，人呢？”
我赶紧从桃树里现身，从树后面走了出来。“少爷，我在呢，我托朋友去打听治好您的病的方法呢，找到厉害的先生了，我过几天就为您求药。”
“咳，我以为怎么了呢，我这身体情况我自己清楚，方丈曾经说过，我活不过二十岁，娘便帮我求了这株桃树回来，还好有她在，过几个月就是我的二十岁生辰了，希望我走了以后，你们把这株桃树移到我的坟边…”
“少爷你别乱说，我过几天一定帮把神药请来，说好过二十岁生辰的时候，我陪您去看日出呢…”
听到少爷这么说，匆匆告别了少爷，第二天就踏上了去天山求药的路，生怕旅途遥远，不能赶在少爷二十岁生辰之前将先生请到。
走着走着，我忘记了时间，日夜奔波，我忘了我是一棵树，不能离开原身太久的。只能在休息的时候脱下靴子，看着脚上的伤口，抹上些药膏继续赶路。
不知道走了多少天，终于到了天山，晕倒在晚春先生的家门口。醒来看到自己躺在床上，脚上裹着纱布，抬头看到晚春先生在一片雾气中研磨药粉。
我不顾脚上钻心的疼痛，噗通一声跪在了先生脚下“先生，求求您救救我家少爷吧…”先生默默的将我扶起来。
“我听凤凰说了，你家少爷的病，是命里带来的，不是我不能治，而是这药的制作方法太繁杂，我怕，你家少爷等不住…”
“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还有一个办法，只是…”
“只是什么？只要能救少爷，什么困难我都不怕…”
“只是要以你之血做药引，你本是寺里的一株桃树，听经诵佛，集日月之精华，通了灵性之后，加之你们少爷用上等的中药浇灌而成，你已经变成了一味不可多得的药材，再以天山雪莲辅之，时候再以百花露调理，百日之后，放可药到病除。”
“好，您需要什么我去准备，其他药材齐了之后，您开始制药便是。”
“桃夭，你想好了，失血后，会断了你几百年的修为，同时记忆也不复存在了，你会很虚弱，再也不能离开你的原体…再也无法修行…”
“谢谢先生了，我去做准备了…”
某日周家少爷灼华正在园中晒太阳，忽然发现桃树最粗的那个枝丫给断了，瞬间慌了神，想到桃子还没回来，自己怕是时日不多了…
转眼间，明天便是自己二十岁生辰，灼华明白，从明天开始，能见到太阳的每一天，都是上天对自己的恩赐。说好陪桃子一起看日出的，可她一心为自己求药，已经走了三四个月了。
咳咳，一阵急促的咳嗽，夹杂了一丝血腥的味道，一阵眩晕，便倒了下去。
府中又是一阵慌乱，大夫来了一个又一个，都是摇摇头就离开了。这时候，管家带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自称是桃夭请来的大夫杜娟，请示过夫人之后，被带进了少爷的房间。他看着窗外的桃树正在发呆。
“是桃子请你来的？她人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您是说桃夭姐姐？她被师父收做徒弟，如今在闭关修炼，托我把药给您带来。”
灼华听着这声音有些熟悉，莫不是桃子离开的前一天夜里，在窗外对话的那个人？
“还有，桃夭姐姐托我把这把梳子带给你，您照顾好自己，姐姐说她以后会下山云游行医，她说到时候来看你。”说着杜娟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气。
灼华望向自己手中的那把桃木梳子，还有锦盒里的药，闻着他们散发出来的阵阵桃花香，想起了桃子身上的味道，和桃子煎的药里藏的味道是一样的。
清晨的阳光照在窗边的桃树上，洒向灼华的心头。他轻抚着桃树，摩挲着手心做工精细的桃木梳。看向了远方…
耳边响起了桃夭最喜欢的那首歌：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月亮的光是太阳给的，愿你的光芒是由自己创造的… 文『苏紫Suzy』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