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猫阿狗

文/竹影飘摇

2018年5月21日 星期一 晴

今日读来一句话，“家家门前卧狗，户户窗下行鸡”，心中甚是欢喜。

十几个字，在我面前呼啦啦打开一幅画卷，一幅阡陌纵横、鸡犬相闻、青黄不倦、悲欣交错的乡村画卷。

忽然动了一念，何不从那画卷中摘下一枝半叶，顺带用文字温习一下过往。念头一出，首先浮现脑海的竟是家里的阿猫阿狗。

这些猫狗，有的是我小时候养过的，有的是如今随着母亲在老家，都生活在乡下。因为在乡下，它们得以成为真正的阿猫阿狗，做着猫狗该做的事，没有机会进城，也就一直没能登堂入室成为宠物。

先说大黄。

大黄是一只大个头儿土狗，因为身上的毛是黄色所以叫大黄，它只活了不到四岁，却牢牢拴住了我生命里关于猫狗记忆的那根弦，一直不忘。大黄长得帅，身材挺括，骨骼健壮，黄色的毛很厚很长且挺直顺滑，闪着金光。长耳朵经常垂着，眼睛周围有一圈毛呈黑褐色。

大黄绝对是一位绅士。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句话对大黄也适用，大黄的眼睛很大，且目光沉静。从大黄眼里，从没看到过谄媚的神态，即使你刚刚给过它一块骨头，即使它与你非常熟识且多日不见，它也只会面无表情地深深看你一眼，最多到你脚边蹭一下，围着你平平稳稳地转一圈，摇摇尾巴，然后慢悠悠地走开，接着去做它自己的事。大黄做事极认真，深知看家护院是它的本分，如果不是我们竭力邀请它跟着下田或者出去遛弯儿，大黄绝对不出自己家的大门，没事儿时只卧在大门里侧或者房屋门口。

柴门闻犬吠，很诗意，大黄偏不喜欢咋咋呼呼，很少听到它叫。家里人出入自不必说，外人来了，离院门还有几米远，大黄垂着的耳朵会突然支起来动几下，面部表情由平和转为严肃，眼睛开始盯着大门。若真是外人打开我家大门，一瞬间往往会吓一跳，大黄像一位威严的武士，就站在离门一米远的地方，虎视眈眈地瞪着来人，不吭一声。见这阵势，谁还敢轻易向前迈一步？胆子大的立着不动，胆子小的早大气儿不敢喘地向后退了。也有过勇敢者，见大黄无声响，便一边喊着我家里的人一边往院子里走。大黄岂能容？低沉地“汪汪”两声，以示警告，然后迅速绕到人身后，低头向着来人的后脚踝就咬下去，如果被咬中，几颗牙印是少不了的。几次过后，左邻右舍都知道了大黄的脾气，来我家都是在院子外面先喊人，有接应了才敢进来。

大黄识大体，只要有家里人带着，它在一边该干嘛干嘛，绝不仗着人势上窜下跳，又咬又叫，俨然温文尔雅狗君子一枚。

可惜呀，大黄死得惨。

想起来我就特别恨那些狗贩子。大黄四岁的时候，记得是初夏，家家都忙着除草间苗，赶上乡里有征民工修河堤的任务，每家至少要有一个人出工，我家只能父亲去。那时候几乎家家都养狗，全村的狗集合起来能成一支队伍。村里的壮劳力少了，狗军开始不太平，开始陆陆续续地有狗得病，症状是不吃不喝，躺在地上不动，一天两天还不死，兽医也看不出怎么回事。有狗得病，村里就来了收狗的，死狗活狗都收，当然包括这半死不活的。开始的时候人们也没多想，反正这狗也治不好，还不如卖给狗贩子换几个钱，也省得看着狗遭罪了。结果那一阵，狗贩子每天都能从村里收到狗，他们收狗干什么？当然是回去杀了，自己留着或者卖给饭店，最终都是吃肉。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十几天，忽然听说那几个狗贩子在另一个村子犯事儿了，被人抓住给狗下毒。原来，他们利用晚上或者白天村里人少时，诱惑狗吃下一种药，这药毒性不大，却也足矣使狗昏迷不醒，然后他们趁机花低价收走病狗，从中获利。那些狗贩子，伤天害理呀！否则谁家能舍得把好好的看家狗卖了换钱？

大黄就是死于那场浩劫。

也不知狗贩子用了什么损招。大黄可不是嘴馋的狗，从来就是家里人给什么吃什么，也许就是因为它太不挑食，才中了狗贩子的奸计。想想真是可怜，大黄被狗贩子拉走，我们都哭了，父亲出工回来后也是心疼得不行。

在大黄前后我家也养过其它的狗，可我就是忘不了大黄，忘不了它沉稳地迈着步子，习惯性地低着头，只做自己该做的事，从不追鸡撵鸭地淘气。偶尔抬头望望人，也总是一幅平和的眼神儿。

再说说小黄和球子吧！小黄是一只猫，也是因为毛是黄色而得名，球子是一只狗，那种两只巴掌大的长毛狗，因为小而圆所以叫球子。论辈分，大黄应该是小黄和球子的高祖，它们在家里出现的时间差了几十年。大黄陪着我们长大，小黄和球子陪着母亲的暮年。

小黄和球子在幼儿时一起来到我们家，父亲去世，我们想办法排解母亲的孤独。都说猫狗是冤家，其实不然，小黄和球子就很要好，它们俩用同一个盆子吃饭，同一个盆子喝水，一起睡觉，一起玩耍。球子心思多一些，遇到骨头、香肠之类好吃的，它总会先叼上几块跑到外面藏起来，然后再跑回来和小黄一起吃盆里的，那藏起来的便成了它闲暇时的间食。小黄看它来去也不生气，也许不明白它在做什么，也许根本就不屑于和它一样没出息。

它们俩在一起打闹，抱头、狂摔、撕咬、追逐……招数用尽却不急不躁，总是累了之后和平收场，兄弟一般。

慢慢长大一点，猫和狗不同的天性就显现出来了，很有意思。球子仍是温顺调皮，与人围前围后，小黄逐渐露出猫的凌厉，也不那么爱玩儿了，白日里总是睡觉的时候多，或者自己出去走，来无影去无踪的。球子不管，仍当它是玩伴，即使小黄睡觉也不依不饶，上前去拱、去摇，扒拉它的头，一定要把它弄起来。小黄对这位发小也真是没办法，只得起来和球子耍一阵，但明显看出是在毫无热情地敷衍。后来竟学会躲着球子，偷偷找角落去睡觉。

长大的小黄喜欢捉蚂蚱扑鸟，捉老鼠是它的本分，可以不提。淘气总要付出代价，小黄在一次觊觎人家小鸽雏的时候被打伤了头，母亲为它洗伤换药十几天才救了它一命，好了之后竟有些呆傻了，恐是伤了脑神经。今年春天失踪了好几天，后来在一座空房子里发现了它的尸体。

球子现在做了母亲，生了两只小小球。不知道是小小球的活泼可爱盖过了母亲，还是做了母亲之后瞬间长大，总之球子看上去沉稳了许多，仍是温顺，却很少玩耍了。许是没了小黄，它对玩耍也没了兴致，我猜想球子一定非常想念小黄，也许偷偷找过小黄许多次。

这就是我家的阿猫阿狗，在乡村那片热土上，陪伴着我们的悲喜岁月。我家养过的猫狗不止这几只，记下大黄、小黄、球子，并不代表我忘了其它的猫狗，我没忘。

站在更高的角度看，我们和它们也没什么不同，生命中相遇，想来也都是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