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逼仄的小餐馆吃午饭，坐在我对面的是两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左边的一个，忽然哭起来。我抬头看她，眼睛红红的。眼神像凋落的晚樱，惨不忍睹的颓败。
另一个女人安慰她说，你要多出去走一走，别老一个人待着。说完她四处张望，像个警觉的放哨兵。过了好一会儿，哭泣的女人才说，我跟他还是当普通朋友吧。
四十多岁，算不上老，却还可以为爱情掉眼泪，这让我很感动。她在女朋友面低低地抽泣，吐出来的字像温柔的潮水一样起伏，有时也难以控制。忘了谁说过，女人之间的友谊是值得怀疑的。但那一刻，她们的感情无比真诚。
我忽然记起前些天看过一部电影《何时是读书天》。田中裕子演一个一直单身的女人，做体力工作。天不亮，挨家挨户地为小镇的人送牛奶，然后去超市打工。家布置得跟图书馆一样，堆满整墙整墙的书，外加一张简单的床。
她一辈子惦记着一个男人，不想让对方知道。影片快结束的时候，她跟那个装在心里很久的男人抱在一起，哭得波涛汹涌的，与那晚的大雨很衬。第二天男人溺水而死。
别人问起她，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她顿了一会儿说，回家看看书吧。
她真的好孤独啊，可爱情不就是这样吗？即使跟爱人近在咫尺，也可能是距离天涯之遥。
她流下的眼泪，都落在了心里，存放的感情，都渗到了纸上。男人死的时候，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哭了。我知道的是，她爬到到了小镇高处，望着一大片层叠房屋笑了起来。
也可能正是因为孤独吧，每一天都是读书天。
而我，仿佛早已过了哭诉的年纪。当然，我说的是为了爱情。
一下子觉得，爱情离我好遥远，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我甚至有点嫉妒坐在我对面的老女人，她还可以为了一个男人，在背地里哭。长了一把年纪，还能活得像一朵云，吸满了充沛的感情。而我，比她年轻二十多岁，心里像爬满了皱纹，有些迟钝了。
在公众场合掉眼泪，始终是羞耻的事情。她渐渐平静下来，话题逐渐转移到饭菜和孩子身上。说起她的儿子在绵阳念大学，交了女朋友，还叮嘱儿子要带回来给妈妈看。很奇怪，女人关心的事，总也绕不开感情。
上一次见人伤心地哭，是我的妈妈。外公要走还未走的时候，她在电话里跟我哭。她说，外公快要不行了，一瞬间，声音像戳破的气球，逃出来好多难过。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那一刻我冷静、少言得可怕，甚至有点无情。
妈妈失去了她的妈妈，然后又失去了爸爸，成了一个孤零零的人。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像爸爸和妈妈那样疼爱她了。与她血肉相连的亲人，只剩下我们了。
想到这些，我给她拨了一通电话。她问我打电话做什么，我说没什么，就随便问问啊。我知道的，她希望接到我的电话，只是不会说好听的话，一开头就显得生硬和唐突，这一点我像极了她。
“你要多出去走走，别老一个人待着”，这句话也像是说给我听的。
我真的决定要多出去走一走。我也好希望，等到自己一把年纪的时候，还能为了爱情，难过地放声哭出来。那时候，还需要一个相宜的朋友，我们可以面对面大哭：吐露、抱怨和懊悔，细数那些微渺的心思，就像我们一直二十岁一样。
2016年03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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