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年毕业，虽然是211本科，但外地大学除清北等耳熟能详的名校，在上海本基本没什么优势，又恰逢百年不遇的金融危机，找工作就更雪上加霜了。
招聘会场场爆满，后来网络上有个铁门被挤弯的图片，我是亲历了的，靠谱点的摊位上，简历堆到看不到对面的招聘官，一个人面试一堆人围观，八月酷暑，场馆的空调在庞大的人群面前就是个摆设，一边流着瀑布汗一边对答，恶劣点的竞争者还会在旁冷笑几声。
网上投简历，专业相关的，压根没人搭理，后面索性就在页面点全选全投，不挑行业不挑地点，这种情形下更不挑工资，两个月面了三十来家，那个记事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地址和联系方式，还有傻傻的心得。两件替换的白衬衫洗到领卷色黄，李宁挎包背到变形。
最难过还是路过那些邻居家，那个用来给自家娃言传身教的隔壁大学生，似乎找不到工作。
第一家通知去面试的时候，真的是兴奋的，前一晚几乎没睡，背了一夜台词，第二天公交加地铁两小时，具体地址忘了，只记得远远能看见东方明珠塔。
公司是其实一家旅行社，对工作经验没要求，只要老实肯干，我说没问题，我只剩下肯干和老实了，谈了十分钟，最后讲到薪资，问期望多少合适，我说看着给吧，管饱就行，他说那就600一个月，试用期过了900，试用期半年。我愣住了，隔壁小明在服装上上班，不加班都2000大几百，这工资除去路费还真管不了饱，我挣扎反驳说，职位描述上写了1500啊，面试官和对面打字的女的一起笑了，那是我们经理的工资。
中午去不远处的地方吃了份拉州拉面，这次没敢加蛋。
这种就业形势下，被传销感觉就是早晚的事，那会儿压根没怎么管，我收到面试通知短信的时候，看到洋气的名字，还兴奋得给老娘看了。对，那会儿面试短信通知的很多，但不管是那时还是当下，只短信不电话的面试通知一律都是骗子，没有例外，大家切记哈。
面试场所是一个大仓库，有人在外面专门带路的，仓库里没有空调，但是有两个大风扇，轰隆隆的，一人一个小马扎，人挤人，陆续有人进来，等了半小时，工作人员才走到讲台上，让安静，有请亚太区什么什么经理，Tony老师。Tony老师，花了五分钟感谢公司里里外外，十分钟讲自己惊心动魄的发家史，最后开始讲产品：一瓶可以喝的洗发水，虽然他全程慷慨激昂，表情丰富，没用话筒依然能震到耳膜的嗓音，我还是忍不住走神了，但当他拧开洗发水盖儿，咕噜咕噜吹完一整瓶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鼓掌了。
最后，一股三千，十股起卖，数量有限，先到先得。我自愧能力有限发不了这笔财，后来被他们连续电话骚扰了两个星期，百度发现手机有黑名单的功能后才消停。
中间有个插曲，坐我前面的两位同志，忍不住窃窃私语，被Tony老师点名批评，工作人员怒斥他们离开，“我们公司只招精英！”
还有一次直销要重点讲，和传销有不同，这个印象真的深刻，记得比较全，首先在上海体育馆招聘会上面试，问你的理想，规划等等应届生通用的问题，我的回答也是背的滚瓜烂熟，再是隔天通知我面试通过，于是我正式入职，前一天还特意跟老娘要了银子买了西装和革履，公司要求的。
到公司后（其实就是一个宿舍），上来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哥们，号称名校研究生毕业，非常非常热情的握住我的手，说以后就是我的师傅，是一家人了，接着说自己以前在一家多么牛的公司里，熬到了多高的职位，工资到了五位数（那会儿很高啦），最后发现那不是他要的生活，最后发现做这个才是真正找到了自我，然后从怀里抽出一张报纸，这份知名报纸上的那醒目标语写着：直销，好大一片天！
然后把我拉到宿舍，不，是公司里面，好多双层床，男女混住的，兴奋得跟他们介绍他的新徒弟，我被他们每个人紧紧拥抱了，还有两个女生，虽然汗味大了点，还是没忍住有了反应。
十几个人围着我，吹的云里雾里的，说我运气有多好，你的师傅有多厉害，公司有多厉害，到最后我都不知道直销是干嘛的，一会儿进来一个人，一下安静了，是个黑高个儿，目光严厉得扫了所有人，看了我一眼后，“出发。”十几人西装革履背上塞得满满的包浩浩荡荡走了。
黑高个带着我们坐公交到普陀区的一个高架附近，已经11点半了，靠墙的地方有一家很不起眼的饭店，他们明显熟门熟路的进去，十几个坐成一圈，赶了半天苍蝇，挨个点菜，那个黑高个领导点了两个菜，然后其余人一人点一个，我师傅把菜单给我，让我不用客气，我还是实相得点了个蔬菜。
等上菜的时候，黑高个要求表演，自己先起头唱了男儿当自强，其余他们不是朗诵就是唱歌，轮到我的时候，我死的心都有了，我说我没准备，能不能下次？然后就起哄， “来一个来一个来一个”，吃人的嘴短 ，我生平第一次和女人拥抱和当众唱歌都在一天内完成了。
菜上齐了，黑高个儿大喊一声“吃饭”，他夹了最大一块肉后，其他人才敢开始动筷子，吃完饭一个女生报账，一共吃了150块，12人每人12.5元，那么大阵仗结果还是AA的。我去上厕所的时候，还看到老板偷偷塞了黑高个20块钱。
黑高个在饭桌子上铺开了一张大地图，画了两个红圈标上A和B，“这次我们攻击这两个区域，爱情组主攻A圈，巴特福组主攻B圈，要互相保护，互相掩护，有情况和我联系。”我和那师傅分在巴特福组，我问师傅巴特福是啥意思，他说我英文怎么那么不好，是蝴蝶的意思，我楞神了，
“那爱情组的爱情也是英文？”
“是天使的意思，抽空好好学英语，我们是国际性质的大公司！”
很快我们巴特福组就开始攻坚计划，我们的组长就是我的师傅，他再把六人分成三个小队在B圈活动。
他要亲自带我，小心翼翼得从背包里拿出两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上面印满了花里胡哨的英文介绍，里面是一个按摩枕，和包装图案完全是买家卖家秀，“这就是我们的产品！”
然后我就知道什么是直销了，所谓直销就是见到人直接销，见不到人也要销，我那二十年的老脸在那天丢尽了。这个师傅只要看到屋里有人，大喊你好，直接进去，然后“公司活动”“促销”“不满意不要钱”，十次有八次被赶走，有一次被威胁报警，只有一个老太太愿意试下，我感觉她主要是想有人找她聊天，他趁热打铁让助理（就是我）记下地址，一会儿公司会有专车上门送货，后来我才知道送货的是我们组的另外一队人，我说咱们包里有为啥不直接给，师傅说，换人送货感觉更正规些，毕竟我们是大公司。
最恐怖的是，有一户人家门关着，他推不动，让我推一把，我说人家锁着就别进去了吧，他说，这种门是反锁的，说明里面有人，有人就不能错过，我没敢推，他一用力还真的推开了，然后静悄悄的进去，说没人咱们再出去，我觉着这和贼没区别了吧，“不拿东西就不是贼，怕啥”。
然后让我至今难忘的画面出现了，里面一男一女正在那啥，然后女的发现背后两人，尖叫着要报警，我和那师傅疯了似得逃出来了，他跑得比我快多了，这就是经验吧。
一共才直销了一小时，我感觉像过了一辈子，“哥们，我不做了。”
“我很看好你啊，怎么说不做就不做了？”
“没啥原因。”我真的懒得解释了。
“公司提供住宿啊，这在大上海就是相对于2000块钱！”
我不想搭理了，看到附近有家小店，买了瓶水递给他，“咱们再见吧。”
“行吧。”他接过水喝了一口，“和广告说的不一样啊，哪里有点甜了。”
那天回家我赶紧洗了个澡，还擦了两遍肥皂，dota打了五把，看了三部小片儿惩罚性质得不快进，搞得精疲力竭才敢睡觉...
（上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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