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斯特兰德》一书的序言

《马克·斯特兰德》一书的序言

哈罗德•布鲁姆

我认识马克•斯特兰德他本人和他作为一位诗人已经有半个多世纪了。他的天赋都隐藏于内心，而绝非稀少：这是我对他迄今的重要作品《黑色港湾：诗》的理解。这首诗构成了一篇“序言”，共有四十五章，或者说四十五节。

《黑色港湾》，正如斯特兰德早期的一些诗歌，是对华莱士•史蒂文斯的公开致敬。它仿佛抛弃了影响的焦虑，而斯特兰德希望这种焦虑能够与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前辈达成和解。这篇“序言”热烈地陈述：“天气/燃烧的意愿，在头顶吹拂，将会成为他的灵感。”然而，到第四章时，我们进入了史蒂文斯的世界：

在这儿居住有着某种琐碎，

一种轻浮，一种喜剧的单调乏味，你会试图

用富有活力的表演来削弱它，一种

对欲望变化莫测的虔诚，然而，在那儿

有一种严肃，一种剧烈的、无法改变的愁闷

覆盖着正在消失的灵魂，一种重负

使我们羞耻于自己的轻浮。只要望向

河流对岸，你就会发现

你多么的不适于描述你的所见，

它们受限于那些可见的事物。

在对岸，没有人以这种方式观看。

他们献身于障碍物，

献身于黑暗的质感和浓度，

献身于枯燥乏味而持久的法律。

并且，他们劳动不是为了面包或爱情

而是为了使过去与未来之间的平衡

得到不朽。当未来延伸自己

他们就成为未来，正如我们是过去

并与过去达成协议。这就是为什么

我们擦着餐巾，而小甜饼也已

准时来到，这就是为什么那杯牛奶，看起来如此别致

它那样洁白，乞求我们啜饮。在那里

这些都不会发生。从任何事物中解脱都被

当作怯懦，肤浅或更糟糕的标志。

这是大师的声音，特别是在《纽黑文一个平凡的夜晚》当中。斯特兰德机灵地用一杯牛奶抵消了史蒂文斯，而将任何更多的抽象事物置于一旁。在前十五个章节中，斯特兰德努力地归化史蒂文斯，但史蒂文斯那伟大的声音，与斯特兰德的声音融合为一体，并在第十六章中重现：

这是真的，有人已经说过，在

一个没有天堂的世界里，一切都是告别。

无论你是否挥手，

它是告别，而如果你没有哭泣

它仍是告别，而如果你假装不去注意，

你厌恶那消逝的，它也仍是告别。

无论如何都是告别。当那些棕榈叶

向着那明亮的绿色环礁湖倾斜，那潜水的

鹈鹕，那泳者静止、倾听的身体，

是最终的寂静的部分，沙子的

移动，风的移动，以及身体秘密的移动

是类似的部分，是一种移动的朴素，

它深深卷入一个哀悼的场合，或一个

值得庆祝的场合，因为一个人要做些别的什么呢，

当他感受到鹈鹕双翼的重量，

感受到棕榈叶的阴影之浓厚，和那使泳者

背部变黑的细胞？这些超越了偶然的

失真，超越了音乐的逃避。结局

一再地发生。我们感受到它

在睡眠的诱惑中，在月亮的成熟中，

在杯中等待着的酒中。

正是史蒂文斯告诉我们，如果没有天堂，最终一切都是告别。在这诗中，使我迷醉的是斯特兰德式的告别的变奏。挥手和眼泪让位于史蒂文斯式的棕榈叶，以及弗罗里达的鹈鹕，性欲之地。更伟大的沉思，适合于作为天气先知的斯特兰德和史蒂文斯，在第二十四章中出现：

现在想起天气，对于任意两个人

它多么难以一致啊，当它还非常细微的时候，多么需要精确地

将它说出，当它真的是一种气氛或一种气味或者甚至是一阵

确定的空气，或者，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会如何想起

它的庞大，因它触摸的人数。

它的力量是别的东西：龙卷风非常小

却非常强大，而晴朗的夏日似乎无穷无尽

但由于我们并不介意在夏日外出，它就变得微弱。

原谅我，难道这个故事不是另一个激动人心的日子，

是伴随着准备晚餐的某种东西吗？

那么我们谈一谈那听不见的如何——它呈现出来的形状，

以及它包含着什么样的社会含义，

或者秋季繁盛的忧郁——那明亮

或凋萎的树叶飘零，那冰冷的树枝发出咔嗒声，

天空呈现的新颜色，它随机的蓝。

最后三行押韵诗是斯特兰德还是史蒂文斯的？随着章节的增加，斯特兰德唤起了约翰•阿什贝利，奥克塔维奥•帕斯以及华兹华斯审慎的回声，直到最后一章中，他达到一个宏伟的巅峰：

我确信你会觉得这里烟雾朦胧，

许多的石头小屋严重需要修补。

一群群灵魂，包裹在斗篷之中，坐在原野里

或者漫游者蜿蜒的泥土路上。他们彬彬有礼，

并且忘却了自己的身体，风穿过它们，

发出一种嘘嘘声。不久以前，

我在一处停下来休息，那里雾气格外

浓厚，从河流上旋转而上。有个人，

他声称多年以前就认识我，

他走过来，说有许多的诗人

四处游荡，想要再次获得新生。

他们已准备好说出之前无法说出的言语——

这些言语的缺席曾是爱之缄默，

痛之缄默，甚至是愉悦之缄默。然后他加入一小群人，

聚集在一堆火旁。我相信我认出了

其中一些脸庞，但当我靠近时，他们用双翼

盖住了他们的头。我望向河上的

山冈，夕阳和朝阳

金色的光线完全相同，我看到某些东西

来回飞翔，拍打着它的翅膀。而后它在空中停留。

那是一位天使，一位善良的天使，它即将歌唱。

这是但丁的气氛，我们置身于一个阴森恐怖的地方，诗人的天堂或诗人的炼狱。假如《黑色港湾》中有哪一行诗回荡在我心中的话，那就是：“他们已准备好说出之前无法说出的言语——”那音调仍然属于史蒂文斯晚期的作品，但它的与众不同使之完完全全属于马克•斯特兰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