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小刘的时候，他正端着一杯咖啡，浓重的黑眼圈连同眼袋挂在眼下，像是一块大大的口香糖随时可以让上眼皮与下眼皮亲密接触。他看到我来，朝我微微一点头，我看到他的头顶已经秃了一大片，周围的几簇头发使劲往中心聚集，却还是无法遮盖住光秃秃的头皮。小刘已经40多岁了，大腹便便，啤酒肚里像是储存了无尽的啤酒，顺着毛孔往外散发着粘腻，他熟练地走向工作台打开电脑，登上自己的知乎账号，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我小心翼翼地在脏乱的小出租屋里找到一处勉强可以坐下的地方，极力控制住想放弃这次采访的想法，向小刘提出我的第一个问题：“请问您的工作是什么？具体每天工作内容都有什么呢？”
小刘朝我一耸肩，说：“我是一名职业知乎人。大家都知道，知乎是一个高质量人才的平台，每天有很多人在上面提问，想要得到比他们优秀的人的回答。但是随着平台的壮大，提问量也在与日俱增，经常有提问者得不到充足数量的回答。而我们职业知乎人存在的目的，就是让每一个问题都有回答。”
我有些疑惑，平时自己也曾接触过知乎这个平台，自己仅能回答少数自己经历过的问题。“那么您是怎样每天都找到这么多问题回答的呢？”
小刘咧开嘴笑了几声，肚子上的肥肉也随之上下颤动：“有很多人有像你这样的疑问，其实干我们这行的人还很少，所以分工回答自己擅长的也不现实。所以我们一般都是所有问题都去回答的。”看到我惊讶的表情，小刘喝了口水，接着说：“有的人会问，你们的知识面这么广吗？其实不是的，有很多问题我们确实没有经历过，所以这就需要表演。嗯——你知道朋友圈表演艺术家吗？就是那种每天在朋友圈把自己塑造成另一种形象的人。我们的表演跟他们差不多。”“当然，比他们要高级一些。他们总把自己塑造的与周围人格格不入，以显示自己格调高不是俗人。而我们只是为了让提问者得到回答，一般编造其他人的故事，比如说我有一个朋友，我一同事的未婚夫，我学校里的大师姐等等。”他补充到。
“那你们是如何完成一次完美的表演呢？”我注意到小刘在谈话间完成的回答几分钟便获得了几千赞同，好奇地问道。小刘神色骄傲，回答道：“通常需要两个步骤。第一步，信息收集。大数据，大数据你懂吗？”见我一脸懵，他嫌弃地接着说：“算了，你就这么理解。大数据就相当于各种信息，如果你想要了解你男神最喜欢吃什么，你就可以收集所有他在一年或半年吃过的东西，通过算法聚类，就可以看到他最喜欢吃的种类了。同样，提问者选择在知乎这个平台提问，那他们肯定是喜欢知乎回答的风格，我们通过抓取大量热门回答，得到知乎最热回答风格，我们称之为“知乎风”，就可以根据风格进行表演了。”
“那能透漏下你们总结的知乎风吗？”
“简单来说，开头一般是我有一朋友等等，内容基本上参考玛丽苏文章，把自己能想象到的，最美好的生活添砖加瓦地写上去。如果赞同数很多，他们会再加上一句’没想到获得这么多赞，他们都表示，这样的人有很多，自己只不过是很普通的人。’他们不会批判提问者，他们认为自己道德清高，地位崇高，能够去指导别人。但这种指导实际上只是一种不管实干的呼吁，他们提出口号，告诉提问者要如何如何，这就是大概的知乎风格。”
我脑子顿时浮现出最近看的几个热门问题下的回答，忍不住在心里猛点头。“那么表演的第二步是什么呢？”
小刘抿了抿嘴唇，说：“第二步就是揣测心理。你想获得哪个群体的赞同，就一定要弄清楚该群体的观点，因为人通常是把自己的观点当成事实，当你的回答与她的观点产生冲突时，她首先怀疑的便是你所谓的事实。只有自己的观点符合事实的时候，人们会更加坚定自己的观点。这样我们就获得了这个群体的赞同。当然，你不可能获得所有人的赞同，总会有人反对你。”
我点点头，提出另一个问题：“正像您之前说的那样，回答都是无法实干的呼吁，那为何还有那么多答案的赞同者呢？”
“这个得从如今社会的风气说起。”小刘肥硕的屁股在椅子上挪了挪，想要换一个舒服点的姿势。“就像我们上学时老师说的，浮躁。现在这个社会到处都是急功者，他们妄想着上天去摘星星，却连眼前的一堵墙都懒的爬上去。我们编造的故事通常比较励志，让他们以为自己不费力也可以获得编造的美好生活，他们自然十分既然他们摘不到星星，那我们就造一个给他看，反正他又得不到真的，也不能说我们的故事是假的。”小刘顿了顿，补充说：“如果有人非说我们的故事是假的，我们就会说，你不知道不代表不存在。你知道这句总是有用的。”
“那在您工作生涯中，有对您来说比较困难的地方吗？”
小刘挠了挠秃了的头顶，又带下几根头发：“其实是有的。你知道，我们编造的故事无法避免的一个问题就是时间。如何确保所有的故事情节都在正确的时间线上，而不是在今天的回答中我是直接毕业工作，到了第二天的回答就变成了我在工作之前还无业了一段时间，当故事多起来后，保证时间的正确就成了我最头疼的问题。”
看了看时间，我决定结束今天的这场采访，不过按照惯例，我还要邀请小刘说下他的初心。
“其实做这一行是受如今规定的启发。他们为了保证社会的安定，把所有认为有害的音像、节目都停掉。我想，如果我能让人们的脑子灌满美好的东西，也算是为和平尽了一份力吧！”
小刘半秃的头顶在夕阳下越发光洁，我知道，他会继续在知乎上扮演不同的角色，继续做一名职业知乎人。
无戒写作营 D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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