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说一声再见

最后说一声再见

1

2016年春节期间，我蜗居在故乡的小山村里。每天眯着眼睛躺在阳台的躺椅上，大口大口呼吸着没被污染过的空气，阳光透过云层沐浴着我，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一般这个时候，豆沙包都躺在我的脚边打盹，不时的抬头蹭蹭我的裤脚。我知道，它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它的开心和快乐。

豆沙包是我家养的一条狗狗，乡下人家，也不讲究养什么名贵的品种，会叫唤能看门就行。

豆沙包长得不错，全身金色的毛发顺滑而有光泽，虽说是乡下的土狗，但若不仔细看，你可能会以为它是一条金毛犬呢。

它显然也对自己的长相十分满意，经常昂首挺胸的迈着优雅的步子在村里走过，十足一副狗中绅士的派头。

2

我怕麻烦，自认为是个十足的懒人，所以不大喜欢养小动物，毕竟铲屎官不是人人都能胜任的。

妹妹和我不同，她爱那些她饲养的小动物甚至超过了爱我这个亲姐姐。呸呸呸，说什么呢，怎么能把我和它们相提并论！呸呸呸，又说什么呢！算了，不纠结于这种问题，总而言之就是妹妹喜欢养小动物，她养的小动物也喜欢她，她们组成了一个和谐的小团伙，经常不带我玩。

妹妹从小照顾豆沙包，一人一狗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整得我反倒像个外人似的。具体表现在，如果我俩同时呼唤它，它从来不会搭理我，就算我手里有肉丸子也一样。

哼！你要表现你是一条有气节的狗狗是吧，那就饿着你好了！

3

狗狗都有一个毛病，就是特别怕打雷声、鞭炮声。

初时我不懂缘由，老是嫌弃这狗怎么这么怂，一听到鞭炮声就躲到了楼梯下的角落里，瑟瑟发抖。真是要多怂有多怂，就这样还指望它给我们看门，拉倒吧。

一次偶然的机会，在一部电影里终于明白了原因。狗狗听觉灵敏，耳朵的听力范围在15-50000Hz之间，换句话说，我们听到的鞭炮声、雷声在狗狗听来差不多放大了4倍。

所以说啊，当我们不明白一种东西的时候，千万不要想当然的猜测，偏见这种东西，害人不浅啊，尤其是因为无知而产生的偏见。

4

豆沙包是一条聪明的狗狗，可是它不会任何技能，比如说拱手作揖，比如说在我打球的时候去捡个球什么的……这一度让我郁闷极了，为什么人家的狗狗会捡球，我家的就不会，每次都得我自己动手。

好吧，不能怪狗狗，要怪只能怪主人不会训练。好吧，我就是那个不会训练的主人。我让它坐下的时候，它欢快的满院子蹦跶；我让它趴下的时候，它打滚滚成一团毛球。让我不得不考虑是不是应该换一换自己的口令，可是我换了口令之后，它又换一种玩法了。

算了，随你高兴好了，听不听这无聊的指令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不搞破坏，依旧是有肉吃哒。

在它眼中，我应该是没什么威信力的，好吧，不是应该，是确实，要不然它也不敢咬我的耳机线、吃我的作业本、扔我的拖鞋。破豆沙包，我告诉你，这样的游戏一点都不好玩！

5

相处的时日太久，故事多得我都有点数不过来。于我们而言，它早就是这个家的一员，成为了我们生活的一部分，不用刻意去提起，但从来不会忘记。

豆沙包很乖，但它终究还是给我们惹了一个大麻烦。

2016年春节，除夕那天，到处洋溢着喜悦的气息，鞭炮声此起彼伏。下午时分，妹妹和爸爸在贴对联，妈妈在厨房忙碌，我拿了一本闲书在葡萄架下翻看。

敲门声响起，我起身迎接。

拜年还早啊，再说哪有除夕到人家家中拜年的，那应该是邻居来借东西吧，也没多想，热情洋溢的把人请了进来。却不是邻居，而是同村一个不常来往的大婶。

大过年的，不知有何贵干，我在心里嘀咕。料想了千百种可能，却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是来找茬的！要是早知道她是来找茬的，别说迎接了，我不给她把门关上就算不错的了。简直了，大过年的，真是影响心情。

6

她倒也不客套，开门见山，直接对父亲说，豆沙包在几天前咬了她丈夫，已经去打了疫苗，但医药费得我们来承担。如果不信的话可以去她家里看，她丈夫现在走路都还有点不利索呢。说完就走了，留我们一脸懵逼的愣住。

我对父亲说：“豆沙包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咬过人，怎么会说咬就咬呢？说不定不是它咬的，他们误认了呢？”

“那又有什么办法？人家都找上门来了”，“我呆会看看去吧，大过年的，因一点事就吵起来也不好，就当作破财消灾吧！”

父亲带了一点礼品去看了他，顺带把医药费也给了他们。伤势不重，但是咬破了一点皮。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告一段落了。哪晓得没过几天他们又来敲门了，这次不是为医药费，而是为豆沙包而来。

他们一直在和父母各种说，什么豆沙包养了这么些年也老了，应该把它送走了。什么他们认识哪哪的收狗的人啦。总而言之就是一个意思：他们要求父母把豆沙包送走。

7

父母做了一辈子的老实人，却只有被别人欺负的份。到底是不是豆沙包咬的也不计较了，医药费也给付了，却还要咄咄逼人的让我们把豆沙包送走。

我去你大爷的，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医药费赔了，算我们倒霉，我家的狗还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了？你要是吃饭被噎着了，那是不是得让全世界的人都跟你一样再也不吃饭算了？简直是岂有此理！

母亲瞪了我一眼，紧紧的拉住我的手，示意我不准说话。我生生的是要憋出了内伤。

母亲是知道我的，要是我开口，肯定不留情面。毕竟同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们不想搞得那么尴尬。

再说我有先例在前，上次一个邻居想占我家点便宜，我一句话把她问得够呛，她从此再没给过我家一个好脸色。我是不在意她们的脸色、眼光啦，可是父母总用那句“抬头不见低头见”来教育我，他们说的是对的，可是我就是见不得别人欺负我的家人！

送走了他们，父亲坐下叹了一口气，无奈的看着我们。他试图说服妹妹同意送走豆沙包，可是还没等他开口，妹妹眼泪就掉下来了，“你们就是想把豆沙包送走是不是？豆沙包做错了什么？你们都是坏人！”说完跑进房间大哭起来。

“月月，你要懂事，豆沙包咬了人，我们赔了那么多的医药费，得把它送走啊。你也看到了，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你长大了，要懂事一点啊”妈妈在门外对妹妹说着。

去TM的，凭什么长大就要学着懂事，学着隐忍，学着牺牲。再说这和懂事有什么关系，豆沙包这么懂事不也难逃人类的摆布吗？

8

没想到他们动作那么快，第二天收狗的人就来到了村里，一架马车上，两层结实的铁笼子，里面还关着几只刚收购的狗狗，有的耷拉着脑袋，有的还在哀嚎，有的拼命用爪子扒铁笼，指甲都要扒出血来了……

那家人带了收购狗狗的人在门外和父亲交谈着，很快，村里的人也一群的聚了过来看热闹，七嘴八舌的说着。

那些人要来带走豆沙包的时候，它死死咬住妹妹的裤脚不松口。她也紧紧的抱着豆沙包，一边流泪一边哀求“爸爸，我们不要把豆沙包送走好不好？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看着它的！”

父亲有些动容，但最终还是没能松口，我理解他，一边是同村人的咄咄相逼，另一边赔了那么多医药费他也有些懊恼。

上千的医药费，对一个普通农家来讲已是不少。止损的道理不只是研究经济学的人懂，寻常山野人家，在生活的磨砺下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所以，很可能即使没有那家人的咄咄相逼，豆沙包也是要被送走的，它不能再留在这个家里，这个家里也容不得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祸害”！那家人只是加快了这个进程而已，也给了我们一个心安理得的理由，一种心理的自我安慰。

哪怕它之前立下了再多的功劳，带给我们再多的欢乐，可是在它咬下人的那一刻，或者说人家找上门来的那一刻，它留下的就只有麻烦。

你看，你看，人类薄情若斯，竟还不如一条狗！

9

我回到楼上，怔怔的看着下面的一群人，他们在交谈着、指责着、幸灾乐祸着，妹妹的哭声和小狗的哀嚎他们都听不到，他们无需顾及一个孩子的感受，无需听取一个孩子的意见，更不要说考虑小狗了。

大人的世界总是平衡，平衡利益，平衡得失，不再用感情做决定，冷静理智到可怕。对错都可以不顾，更何况只是牺牲一条毫不相干的小狗。鲁迅笔下麻木的旁观者是永远都存在的，事不关己 ，高高挂起，他们不会考虑对错，不会思考是非，他们只是习惯性的看热闹，习惯性的起哄。

妈妈拉了妹妹上楼来，我看得到她对妹妹的心疼，可也看得到她想把小狗送走的决心。

那一刻，我特别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无能无力。

豆沙包最终还是被关在铁笼子里随着马车的吱呀吱呀声走了，隔那么远，我却清楚的看到了它绝望而不解的眼神，还有那委屈的哭声。那个不可一世的“绅士”，在主人把它送走之时，留下的只有委屈的哭声。也许它也在埋冤它的主人为什么不救它吧。

我不敢让妹妹看它渐行渐远，也不想让她听见豆沙包的哭声，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怕她会不顾一切的冲下去救她，可是她就那么呆呆的看着它走远，眼泪止不住的流，却没了任何多余的动作。

10

我很难过，成长的这一课，她终究还是经历了，成长这么残忍，要以眼泪来祭奠，终于我，还是成了那个冷漠的人，做了沉默的帮凶！我很难过我保护不了她们，我很难过她还是经历了现实的残忍，她会一点一点变得强大，终有一天这些都不算什么，可是我明明希望她永远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啊。

之后的很多天，我们依旧喜气洋洋的过着春节，假装豆沙包没有被送走，假装事情没有发生过，大家默契而又心照不宣的一字不提。成年人的世界，我们都习惯了小心翼翼的维护着表面的平和，装作波澜不惊的样子。

可是我痛恨这样的表面平和，我也痛恨无能无力的自己！这操蛋的世界！

我拿起父亲面前的酒，倒了两杯，“最后说一声再见吧”，一饮而尽，然后把第二杯递给了妹妹，父亲没有阻止，妹妹接过酒杯，眼泪却不受控制的大滴大滴的掉进酒里，她咬了咬牙，闭上了眼睛，闷声饮尽。应该是又苦又辣的吧，可她什么也没说。

我不是一个好姐姐，我竟然教自己的妹妹喝酒。可是我所希望的却是你不要像我一样用酒来解决问题，用酒来掩饰自己的懦弱和无能。

我希望你某一天有底气也有勇气，站起来，摔碎酒杯，“去TM的，老子不喜欢这样！”，然后挥挥袖，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去爱自己爱的人，去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东西。

---

简书作者宋小温。写作颇勤快，人间送小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