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s://img.haomeiwen.com/i16188482/d77aa7f135477e5e.jpg)
生活是世界的多元序章
过活
过活如过河
河道深深浅浅
过河人形形色色
文|Cream
A
又一年工人流动大潮。
在这个小镇里,多的是市场和工厂,工作十分单一。最赚钱的还是力气工作,几辈人靠卖力气养家糊口是再见怪不怪的事了,但每年总会大换血一波,没力气的人休想再赚这个好活!
光耀是今年工人潮里的一颗刚满四十岁的沙砾。过往的二十年里,他靠卖力气过活,每月至少可以赚四千几,足够维持一家七口人的生活。
只是近两年身体稍些抱恙,脊椎病和糖尿病缠身。糖尿病只是每天多上几趟厕所,倒是不碍事。最该死的还是那脊椎病,纵然每月往村口那个小诊所跑得勤了,也不见有多好转。
光耀索性靠每月那几帖膏药忍一忍,坐在门槛上贴膏药的时候,连隔壁那天生傻缺的乌马仔都说这病会吃力气,治不好了。
这倒也还好,因为乌马仔天生就是个傻缺,他的话就是个屁,主要是那小诊所乱收费,不仅治不好病,反而还更严重了,这才是更要命的地方。
两个老人,三个孩子,一个顾家的老婆子,就等着他那四千多块过活,结果近些日子医药费哗啦啦地增长,还没到月中就只剩下几张绿色钞票,三餐缩成了两顿,番薯和杂菜换着吃,这让光耀十分窝火。
B
光耀坐在向外敞开的门内吸着纸包的烟,脊椎因长期的压迫而歪向一边。乌马仔乐呵呵地看着他,说要把光耀的脖子掰直咯!
光耀一把抄起颤巍巍倚在门边的无毛扫帚,气汹汹地作势向乌马仔挥去,这一活动的确让光耀的脖子直了一些,但只是短暂的一两秒钟,伴随着咿咿呀呀的声音又歪向一边去。
远处的来人小跑着来到那向外敞开的门前,踉跄了几步后终于定住了。光耀抬眼一看才发现是场长来了,赶忙吐掉那支纸包烟,笑吟吟地、恭恭敬敬地把场长请到屋里。
场长没有动,只是从那酝酿了好些时刻的情绪中挤出那无奈的、忧伤的、怜悯的神情和语气,大声地说:“唉——光耀啊——唉——看你病得这么重,实在是不忍心啊——”
“场长说的什么话,我还有的是力气无处使,这小病,我还怕它不成?”
“光耀啊——你头歪成这样,叫我怎么不担心呐?”
“场长,这都是小事情,我只是这样比较舒服,活还是可以干的呀!”
“光耀啊——这活有的是人做,但命只有一条啊——你可要保重,我和工友们都十分担心你呐!你还是在家休息好吧!”
“场长,我们一大家子都指望着我啊!”
“光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场长说完摸了摸脸颊,发现没有眼泪,遂扬长而去,留下四个红苹果,结算完本月工资后的几张红色钞票,一个不知如何是好歪着头的人。
乌马仔跟光耀说这是好事,场长好人心善,光耀久病无医,是不对的。
光耀拨下脚上那只硬邦邦的塑胶鞋,猛地往乌马仔头上砸去,“你丫的脑子能治吗?给我滚!”
乌马仔哇哇大哭,抱着头说要回家找妈妈跟光耀算账。
光耀才不怕,因为乌马仔妈死了,爸逃了。这是真的,但乌马仔总是忘了。
C
光耀再次坐在向外敞开的门内,哆嗦着包着纸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又一口。
老婆子在发黑的灶台前煮豆子,孩子们在吱呀吱呀响着的阁楼上玩耍,老人们在发霉的床上躺着,呆呆地望着吱呀吱呀响着的阁楼。
光耀胸口的口袋里贴着几张红色的钞票,他左手紧捏着纸烟,右手撑着歪斜的脑袋,在想什么,又没在想什么。
黝黑的皮下裹着滚烫的红色鲜血,他把用不完的力气花在了捏纸烟上,不安随着抖腿的动作多了又少。
“光耀,吃饭了。”
“我出去一会。”
D
午后,灼烈的阳光打在小镇这片土地上,泥土不经意地敞裂开,花儿也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光耀来到市场,看到的只有一片寂静,乌黑的水淌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烂菜叶随意趴在破筐上,他想:场长......
光耀来到工厂,看到的只有一片吵闹,麻木的工人站在机械的流水线上,生锈的风扇咿咿呀呀地转着,他想:厂长......
他什么也没想。
光耀歪着脑袋跑到场长办公室,想在他面前证明自己还有力气。只可惜,场长早就料定他会来这一出似的,紧闭着办公室的门,本家的门也是。
光耀昔日相处得好的工友们也开始疏离他,倒是有脸生的工友好心地上前劝他,“你还不知道么?场长每年都得弄这么一出,他本来就无情,你还不明白?新人可比老人中用多咯!”
“场长早些时候还登门慰问我哩!”
“哈哈!厂长还上我那哭过哩!什么场长和厂长,他们都一个样,逢场作戏讨个好名声,等着上报纸和电视台哩!”
“我们一大家子都指望着我啊!”光耀有意无意地伸手挠了挠头。
“没办法,没办法。我再干个几年估计也没得干了,去城西做运输司机,一月两千块,少吃少用,等孩子大了些有力气了就换他们养着了哩!几辈人都这么过,总不会到我们这就不行了吧!”
“听说两千块还得干到下半夜,钱少了工作时长还多了,这真的是——唉——”光耀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几个男娃?”
“两个。”
“才两个?我家三个,打算再生。”
脸生的工友笑吟吟地走开了,倒是光耀还愣在原地。
E
光耀想:人死后灵魂会嵌在黑色的相框里么?
他的答案是不会。纵使会,也只是一股单一的烟,如深吸一口纸烟所吐出的烟圈一样。
他慢悠悠地走回家,想反复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对的。于是这么一圈走下来,他本就稀疏的头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整个人显得更加苍老了,但他更加确信:人死后就什么都没有。
回到家,光耀看着老婆子在替两个老人翻身,左拍拍,右拍拍。孩子依旧在阁楼上吵闹。光从那扇破窗照进来,滚滚一圈灰尘漂浮在发霉的空气里。
光耀拉着老婆子来到发黑的灶台前,兴冲冲地跟她讲起好心工友的话、场长和厂长的计谋、城西的工作,重点是要抓紧多生几个男娃,还有那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躲在窗后的乌马仔听了嘿嘿地笑,大声地喊着:“光耀要生男娃,光耀要生男娃。”惹得邻居街坊都纷纷从屋内探出头,有些拍手叫好,有些啧啧唱衰。
光耀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耷拉着的脑袋晕乎乎的,还挥挥手跟大家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真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句话永远都受用。
生娃,生男娃。这是他接下来的主要任务。
END.
故事无畏
切莫借以探究
我的过去、现在、未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