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住在山上,山上缺水吃,全村人饮用水就在一个大池塘里,池塘里是下雨时从高山上流下来的积水。大池塘在村西头,而我家在村东头。山路不平,用肩扛担挑,挑一次水挺辛苦。
山里人养牛羊,牛羊要喝很多水,每天人用两担水,牲畜就得六七担水。挑水是村里人每天要做的事情。
早上天刚微微亮,就有人起来挑水,我也会跟着去。我挑的水桶和大人一般大,只是扁担两头的勾子短一些,这样挑起来水桶不会挨着地。

我们走在崎岖不平的小路上,一路碰到邻里相亲,相互打着招呼。前面晃晃悠悠走着一老头,纸烟在嘴里一明一灭,看走路姿势就知道是兴爷。兴爷快七十了,每天挑水起来最早,大人们都爱跟他打招呼。
“叔,起来得早啊!”
“嘿!不早咋行哩?几十张嘴等着吃水呢!”
“那你好好挑啊!”
“唉!挑不动啦!今早第三趟,啥时候眼睛一闭就不用挑啦!”
“娃呢?”
“还睡着呢!人家睡不醒,咱是睡不着。天不亮就醒了,躺床上不自在,起来扛上扁担就精神啦!唉!就是受苦的命!”
兴爷有个儿子,二十五岁了还没结婚。他说的几十张嘴,包括牲畜在内,兴爷养了很多羊,等卖了羊给儿子娶媳妇。
听着大人们一路上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大池塘。大池塘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储存的水足够全村人用一年。
池塘边已经有好多人在排队。打水的地方用石头围成一圈,圈里的水经过沙石过滤,比较干净,人站在石头上也比较好打水。
年轻的汉子打水,扁担不用从肩膀取下来,只需一弯腰,把一边的水桶按进水里,提上来的时候,已经是满满一桶水。年纪大点的,或者嫁过来不久的小媳妇,则用水瓢一下一下勺,也能很快将水桶装满。
大家边打水,边愉快地聊着天。一大早的池塘边,就像是开一场新闻发布会。谁家媳妇要生了,谁家孩子上学了,谁家老人又病了,谁家牛羊下崽了……大事小事都最先在这里发布,等挑水的人回到家,事情就在全村传开了。
回来的路上,闲聊的人就不多了,肩头压着重担,都想早点回家。我只打了大半桶水,不能打得太满,太满挑不动,再加上路上的摇晃,回家也是剩大半桶。当扁担刚搁在肩上的时候,还不觉得有多重,但等到时间一长,只觉得水桶越来越沉。硬硬的扁担压在肩上,火辣辣的疼。小路不平,扁担一晃一晃,像是一把小刀,在一下一下割我肩头的肉。
等一边肩膀受不了了,就换另一边肩膀。换肩是个技术活,挑着两桶水,扁担从脖后绕半周,落到另一边肩膀上,整个过程中水不能洒出来。我还没有掌握这个技巧,只能找一块较平的地方,把扁担放下来,然后再换另一边挑起。往往一放下来,就不想再挑起来了,一歇歇好久。
听老人说,有的人能够双肩挑担,扁担同时压在两边肩头,肩膀不疼,也不用换肩。我试了试,这样的话扁担就会压在脖子后边,更疼。老人又说,那样的人脖子后面长肉,正好搁在肉上,一般人不行的。
我一路上来来回回换肩,越往后间隔时间越短,往往大人跑两趟,我只能跑一趟。
早上挑水给人吃,早上池塘里的水干净。傍晚也要挑水,主要是给牲畜喝,傍晚的池塘里就有各种小虫子在活动。特别是夏天的时候,太阳一出来,各种小虫子就出现了,颠倒虫(蚊子的幼虫)、小蝌蚪、水蝗……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早上去得晚了,就会挑回来两桶小虫子,只能给牲畜喝。
平川里住的人,都笑话山里人吃水不干净,喝的都是蛤蟆尿。不过说的也没错,夏天的池塘里满是小蝌蚪,不久就变成青蛙,一到傍晚就在池塘边叫个不停,离老远都听得见。但山里人没办法,笑话就笑话呗,自嘲说 :“蛤蟆尿有营养咧!”
后来国家移民搬迁,我们都搬到了山下,家家通上自来水,再也不用去挑水了。打开自家水龙头,干净的泉水就流到了桶里,做饭、洗衣、喂牲畜,干什么都行。但也因此少了每天早上的新闻发布会,大家都坐在家里看电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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