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厚黄土的渭北高原上,有一个形如农民头样的版图,那是澄城区域。此头棱角分明,眼窝深邃,脖项细长,脑勺后仰。肩是宽的,鼻是尖的,下巴尤其厚敞,嘴瓣又是凹进去的一小撮。头顶仿佛裹了头巾,朝天奓起一道道,双眼目光又紧紧锁住正东方的黄河流域,薄唇微启,像是要倾诉什么,抑或是要呐喊什么。用这些话语形容澄城,真是形象而生动。这里人人被称为澄城老哥,顾名思义为老实人,这里的人太穷了,不得不倾诉;太荒瘠了,又不得不呐喊。相比较于四邻右舍之县区,澄城的面积是最小的,窄得被挤成了人头状。名气也是最小的,小得向所有人提起,换来的均是摇头回应。
澄城南邻是大荔。富足充实的人民生活充斥着“肘子”般的享受。提起大荔带把肘子,无人不知。人富了,县就强势了,故澄城一度就曾让大荔吞并过。
澄城东连合阳县。一山一滩川,二沟六分原。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洽川美呀美洽川,千眼神泉万亩芦,百种珍禽十里荷。秀美的风景引得成批澄城人趟过去饱享眼福。
澄城西北有白水。仓颉造字于此,杜康造酒于此。白水的苹果均为上等货色,产量颇丰,在陕西称了霸,在全国满了名。澄城苹果早被白水比得自惭了,形秽了。
澄城西南座蒲城。尧山之厚重,杨虎城之传奇。王鼎之神韵,高力士之遗迹。名人出不穷。澄城人艳羡,只恨自己祖先不太争气。
澄城有什么。有的是望不到头的沟壑陡坡,有的是望眼欲不穿的穷乡僻壤。
古老的县志记载的是:“灾荒之年,田舍荒芜,死者相藉,人相为食。”看得后辈脸面失却了色,心脏加速了跳。山不至于没有,县边缘坐落着壶梯山,仅有一丝名气。澄城人便如获至宝,烟厂造出了“壶梯烟”,书院也取名为“壶前书院”。热火了几年,现在却也匿了迹。水不至于没有,西河是洛河的一束极小分支。虽有其名,实为溪流,流量微乎其微。历史上的旱灾曾使得本县树皮被剥光了去充饥。故前些年仍有县民常叹:“祖祖辈辈住澄县,吃水还比吃油难。”
澄城太落后了。环境封闭,资源匮乏。单薄恶劣的自然条件和荒贫的物产不能带给澄城人丝毫的环境利益,黯衰的历史背景和淡薄的人文气息未曾留给澄城人些许的文化优势。澄城人似乎早已意识到这点,他们从来都是俭朴习劳,恳田开荒,默默地同这块蛮夷的人头地作斗争。他们从来都是朴实和憨厚,敢作敢当,不夹杂一丝虚伪。他们也从来都热爱着这块人头地,世代耕织,老死乡关,不轻易走东南和闯西北。澄城人太低调和保守了,外界很少了解这块人头地,这也恰好较为完整地保存了澄城古风和民俗,俨然一颗未经雕琢和混杂的天然宝石。
“刁蒲城,野渭南,二球出在澄城县。”这是外界的评价。其实这是在褒扬澄城。“二球”是“啥都敢做,不符合常规,出其不意”之意。这恰好彰显了澄城人的秉性。澄城人就是胆儿大,爱创新,有啥说啥,是一不二,想常人不敢想,出常人不敢出之奇招,以至于才在这块贫瘠的人头地上生存了下来,战胜了恶劣的自然环境。澄城人见面从不寒暄,也从不嘘寒和问暖。“老哥,吃了没有?”你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一只粗瓷老碗便递到你手里。“老哥,干啥去?”“老哥,冻不冻?”“老哥,到屋里坐坐。”“老哥,今咥的啥?”老哥长老哥短的,老哥东老哥西的。茨沟南如此,茨沟以北更如此。
一声老哥好亲切。外地人一听称呼“老哥”,便知其是朴实的澄城人,便极易于他们打交道,而这个“澄城老哥”也大有来历。
相传光绪年间,本县尧头镇已有煤矿,很多人靠卖煤维持生计,交通尤为闭塞。极少数手头活泛之人用铁轱辘车拉煤,大部分农民则只能用牲畜驮,用肩挑着运向大荔、合阳等周边县城。路途遥远,一天之内无法往返,卖煤人只能住宿于沿途的车马大店。
那时,店掌柜以“老哥”尊称客人。每位客人进店,开店人便都会说:“老哥,你来了,吃啥饭?”这句话渐渐成了店主的口头语。接触次数多了,店掌柜和伙计们对卖煤苦力的来历和背景有了更多了解,他们知道这些人大多是澄城人。此后,店掌柜一见到卖煤的,为表示亲近,便会说:“澄城老哥回来了,快歇歇。吃啥饭呀?”
澄城卖煤人挣钱艰难,舍不得花钱。他们出门都揣有自己家里的馍,见熟悉的店掌柜问他们吃什么饭,便笑着说:“弄一些开水,我泡馍就行了。”久而久之,店主便知道澄城卖煤人只住店,只吃开水泡馍。
澄城卖煤人与车马店人越来越熟悉,当地人都深刻认识到澄城人的善良、朴实、勤奋和能吃苦。他们常常开玩笑称澄城人为“澄城老哥,开水泡馍”。澄城人听了只是呵呵地笑,心里充斥着温暖。慢慢地,周边县城的人一见到澄城人,不管是卖煤的还是干其他行当的,都称呼其为“澄城老哥”。
一声“澄城老哥”,叫的人知道其过日子的不易,听的人体会到创业的艰难。夏秋吃小麦黑面,春冬咥五谷杂粮。蔬菜极为简陋,萝卜洋芋南瓜汤,一碟辣子一碟盐。吃饭不讲究。天南海北的隽秀小生是吃不下这边伙食的,他们抱怨其粗糙和无味。开水泡馍,只有澄城老哥能吃下,顿顿吃,天天吃。“麦米山盐辣子醋,外加几滴菜籽油。”这在澄城农村是习以为常的。
逢年过节,婚丧嫁娶。澄城老哥们馈赠亲友的不是高档奢侈的烟酒,而是一篮篮新蒸的花馍。晚辈拜见亲朋长辈送馍,结婚喜庆也送馍。生了小孩送“钵钵馍”,老人过事送“老虎馍”。油云馄饨,茶果散子,哪一样能少了小麦面。过日子艰难,澄城农村每家都是勒紧了裤腰带。“房子半边盖”,这在澄城农村体现得淋漓尽致。盖房是大事,吃饭也是大事。十个老哥九个穷,更多的时候是蹲在炕上啃冷漠。刚出笼的新馍,用刀从中间切半,放在太阳底下晒满一箩筛。晒得干蹦儿的,手掰即碎。澄城老哥饿了便拿出来充饥,那叫“叶叶馍”。没饭吃了,便是开水泡馍调辣子,就着两瓣蒜,蹲在门口,屁股撅得高高的。放眼全国大大小小县城,唯有朴实的澄城老哥对馍的要求程度,对馍的研究程度,对馍的讲究程度,均是最高的。
有了泡馍,有了羊肉,便有了羊肉泡馍。羊肉多了,便成了水盆羊肉。再多者,便成了羊肉墩子。澄城老哥们创立的澄城水盆羊肉招牌一直都很亮,一直都很有名气。如若你在外地,在省城,看到了澄城水盆羊肉店,心里就想,那肯定又是一位澄城老哥开的。请不要犹豫了,进去吧。你会吃到一碗正宗的,物美价又廉的澄城水盆羊肉,那股扑面而来的煽气会迅速砸向你的鼻子。
开水泡馍,开水羊肉泡馍。如今澄城老哥的生活档次明显提升了。吃的是善化乡的红富士苹果,抽的是澄城卷烟厂的钟楼烟,用的是韦庄油脂厂的菜籽油,喝的是东白果汁厂的保健醋,览的是冯原李家沟的水莲村,品味的是交道乡的手工刺绣,玩乐的是业善的大佛鼓。尧头烧窑,二矿产矿。澄城八景,天下第一。栓马桩被陈列在了澄城博物馆,一柱柱的,比秦陵兵马俑还要整齐,还要栩栩如生,还要耐人寻味。
澄城老哥们从不屈服于所在环境的艰苦。尽管这块人头大地曾被无能魏国贿赂给了秦国,又被推给了大荔,而后又被白水和大荔分工管辖。似乎本身便是一块烫手的热芋,人人忌惮其环境的恶劣。澄城老哥凭着其坚韧不拔,勤劳勇敢的毅力于此繁衍生息,创造财富,以“开水泡馍”之精神感染着周围的邻县。看,我们澄城有什么,什么都没有,但是有澄城老哥,这就足够了。精神是永远的支柱,澄城老哥就是凭着一身朴实的作风打造着澄城这块人头地。
你吃过开水泡馍吗?来澄城看看,澄城老哥笑准会嘻嘻地欢迎着你!你吃过澄城水盆羊肉吗?西安有名,这是澄城的富食!你吃过澄城的麦子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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