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如钩,烛火摇晃,老妇人披衣而坐,一支银针在艳丽的红绸上翻覆。
“凉——”“呀!我的小丫头会叫娘啦!”
“娘我的袖子怎么短啦?”“因为我闺女长个子啦。”
灯光渐暗,老妇人用针轻挑几下烛火深处,火焰亮了几分。
“娘,我长大了要嫁给林家哥哥!”“你个不害臊的小丫头,先擦干净鼻涕再说。”
更声几重,遍布老茧的手揉揉干涩的眼睛。金线在红绸上穿梭,轮廓渐显。
“娘,你怎么老是在缝衣服啊?”“娘啊,在给我的小闺女缝嫁衣呢。”
“娘,我不想出嫁了,我想陪着你。”“傻丫头,说什么胡话呢,哪个女孩不出嫁?”
“娘,你看你又扎到手了,天晚了早点睡吧,明天再绣。”“娘啊,就快绣完了,还剩最后三针,在你出嫁那天绣上。”
烛火摇曳老妇影,似乎一阵清风,就要烟消云散。
爆竹声清脆,化作满地红艳艳的纸花。锣鼓声热闹,满堂人语笑。老妇双手颤抖捧起喜袍,“闺女,娘给你穿上……嫁衣……”老妇人一时哽咽,佝偻着身子转到女儿身后,两袖轻轻穿过。新人眉眼弯弯,红绸映玉面,转身,洒下两行离人泪。
“娘把最后三针绣完,这凤凰就完整了,闺女……就出嫁了……”
“娘……”
三针,老妇人绣了很久很久,直到看热闹的众人几乎失去耐心,她才颤抖着站起,握住女儿的手摩挲,摩挲。
“送——新——娘——”锣鼓声起。
水中鸳鸯成双,枝上鸟儿成对。新婚燕尔,夫妻恩爱。
然而,晴天霹雳,好景不长。丈夫因病去世,却未留下一子。
灵堂之上,她跪在丈夫牌位前,泪眼涟涟。门外婆婆扯着嗓子咒骂,“你这个蛇蝎女人,我们林家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小时候克死自己爹,现在又克死我儿子!我早就该拦着,不该让他娶你啊……你个断掌的克夫命……”
她翻开手掌,一道横断纹深深嵌在手上。她想起小时候曾被一起玩的小伙伴挖苦克死爹,哭着跑回家,娘轻轻给她擦着眼泪,告诉她没有的事,告诉她爹爹只是出远门,还会回来的。那时候,娘的手那么软,那么嫩。
打开装嫁妆的箱子,绣着金凤凰的红袍在月光下如翻滚的红色波浪,似母亲年轻时的目光,热情深沉。
母亲已逝,爱人已亡。无儿无女,无挂念。
脱下白孝服,拿起红喜袍。
出嫁那天场景如在眼前……
“第一针,福寿安康——”
红袍披在身。
“第二针,夫妻和睦——”
纤手穿阔袖。
“第三针,子孙满堂——”
整衣束带。
她一步步郑重地走出灵堂,像多年前走向红轿,眉眼弯弯。
婆家人一拥而上,言语污秽,身影纷乱。不知谁举起一支竹藤,一下,两下,血染红袍……
她面色未改,口中喃喃,“娘……”
金光乍现,风起云变,衣袂飘飘,金凤凰自红袍而出,挥翅而起,院中人被金光刺眼,皆以袖掩目。待金光散去,着红袍的人已不知所踪。
多年后有传闻,蓬莱山上有仙姑,着红袍,赤脚,以凤凰为坐骑。
众人皆跪拜,以求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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