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咱家门口最熟悉的陌生人。对,就是他们。看似平静的湖面上,一石激起千层浪。湖下也是暗潮涌动。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江湖汹涌,想要真的退出,哪有那么容易?特别是他们。
第一章
清晨五点钟,万籁俱寂。宋保荣一夜之间辗转反侧数百次,睁眼闭眼数千次,脑海中打扫园区的念头闪过无数次。当刺耳的闹钟刚刚响起,她就迅速按下开关,迫不及待的开灯起床。简单做点儿她和老伴的早饭。
她,蹑手蹑脚,惟恐弄出声响。儿媳妇七点左右才开始给三个小孩子做早饭,八点左右送他们去上学。本来这事该她做的。可她觉得,自己没学问,不能辅导孩子作业。做饭又难以迎合孩子的口味。不如自己去上班,让儿媳妇做家务。
虽然她上班时间是七点钟。但是,六点钟就得吃过饭骑电动车上班。六点四十分左右就得打卡。六点五十分就要在负一楼站队集合点名。时间啊,分分秒秒不敢耽搁。只能早到不能迟到。晚了心里就直慌张,还得罚款二十元。
“保荣,咋起嫩早呀?你今儿个在家歇着吧。”老伴王建军在里屋嚷嚷着。
“我不使类慌。你赶紧起吃吧。我走了啊。”
“哎,保荣!保荣……”王建军忽然想起昨晚和曹主管的一番电话交谈。当时,他左思右想,面对一心想要上班的老伴,实在无法开口。
东边的地平线泛起一丝丝亮光,小心翼翼地浸润着浅蓝色的天幕,新的一天从远方渐渐地移了过来。
一两点没精打采的灯光,仿佛是瞌睡人的眼睛,又像脑海里公婆、爹娘和孙子孙女那模糊不清的面庞,在宋保荣眼前一晃而过。清晨夏日的凉爽使她精神振奋。
“老天爷!上有老下有小,不出去挣钱,咋弄嘞?”
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大孙女放下筷子,离开餐桌。
“再喝点汤吧。”她说。
“不说话会憋死你。”儿媳妇一脸的不耐烦。
唉!我说错话了吗?三个孩子小的时候,我不也是这样说话吗?
第一次发了工资拿回家时全家人喜气洋洋的场景总在眼前晃悠。种了一辈子田地的老两口,在土地流转之后,随儿子进城买了房。没有文化没有特长年龄又大的她,好不容易找到这份小区保洁工作。于是乎每天满腔热情的去上班,怎能说不让干就不让干了呢?
打完卡后,她和陆续来到的兄弟姐妹们寒暄问好。大家说说笑笑着来到负一楼排队。
“宋保荣,你咋又来了?”曹主管一看见宋保荣就说道,“你老伴昨晚没给你说吗?你辞职吧。”
“我不辞职。”宋保荣突然有点哭丧腔,脸上愁惨惨的,眼眶像随时会滚下一泡泪水,浑身在颤抖,“我干嘞好好嘞,我不辞职。我搁这儿上班一年多了。习惯了。搁家不中。我受不了。”
“叫你去地下车库打扫,你说你迷方向。叫你上楼层,你说你腿疼。那没有岗位了。”
曹主管说着就拨通了电话,把手机递给宋保荣,“让你老伴给你说吧。你硬上楼层,出了问题咋办?”
宋保荣接过手机,就像拿着即将引爆的手榴弹。远远的放在耳边,生怕挨着脸颊。说话的声音,像拿着撅头撅地,弯着腰用很大的力气却吐出无力的音符,“喂!我卯事儿。我干嘞好好嘞。你去干活吧。别来了啊。”
她一个劲的自己说,根本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挂断电话,却拿住手机往别人手里塞。她分明是晕头转向。看不清楚曹主管站在哪里。
此刻,站在身旁的兄弟姐妹们看呆了,他们看宋保荣的神态,就像动物们亲眼看着自己的子女被敌人或者同类生吞活剥而又爱莫能助无能为力力不从心无可奈何,瞬间五味杂陈。之前,宋保荣一直在园区打扫路面,物业办公室唐经理还经常夸她呢。
空气像凝滞了似的,让人喘不过气来。每个员工的心里都很清楚,曹主管难为宋保荣,其实是因为前几天发生的那些事儿…………
第二章
六月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那天上午,刚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就乌云密布,一会儿就下起了倾盆大雨。十点半左右,雨过天晴,太阳又占领了天空,放出耀眼的光芒。
阳光城小区东大门左侧沿街商铺的生活超市门口,熙熙攘攘,往来购物的居民络绎不绝。
小区里负责外围的保洁员宋保荣拿着扫把和拖斗不停地捡拾垃圾。脸上洋溢着雨后凉爽愉悦的笑容。她时不时地向熟悉的业主点头问好。
“宋保荣,一层步梯下面有一堆大便。你去清理一下吧。”
保洁班女班长王秋云正在沿街商铺三层用尘推推走廊地面。看到宋保荣在下面,就大声嚷嚷道。
宋保荣一听是让她清理大便,乜斜了班长一眼,“洗菜的洗菜,剥葱的剥葱。”她嘟囔道,“各管一工。”继续捡拾垃圾。
“叫你清理你就清理呗。那不都是咱该干的活儿吗?”
“你劝瞎子跳井。你以为我傻呀?”
“蚂蚁尿书本——湿(识)字不多。浑身贴膏药——毛病不少。”
“有病你治病,你别找我。我又不是兽医。”
“你敢骂人。”
“我从不骂人。”她抬起头望着空中。仿佛长期受压抑的情绪得到释放之后,获得了瞬间的快感。
两个人高一声低一声较劲的时候,来往的行人不由得驻足观看。宋保荣不失时机地对身边的人说道,“吃柿子捡软的捏。裁缝不带尺——存心不量(良)。又不是我的岗,凭啥叫我清理。我在家也是俺爹妈娇生惯养的闺女。不是谁随便就能使唤的丫头。”
“说的也是。”人们点头附和着。
王秋云看着围观的人群偏向宋保荣,有意看自己的笑话,一下子慌了神。尴尬得掏出手机,给曹主管打电话,“主管,我说话也没人听。这班长我不干了。你让宋保荣干吧。”
“谁愿意干谁干。管我啥事。”宋保荣高昂着头,嚷嚷着。
一会儿功夫,从小区里匆匆忙忙出来一位40岁左右的女人。个子高挑。头发盘起扎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一身黑色职业装,走路带风。拿着手机直奔宋保荣而来。
不用说,她就是保洁班的曹主管。
“宋保荣,咋回事啊?”
这时候,大家才发现王秋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穿上工装,我们就是一个团队。岗位无缝对接。责任人人都有。业主满意团队,人人服务业主。”
看着宋保荣默不作声,围观的人也都知趣的陆续离去。
“你现在就去清理一下。”曹主管小声说道。
“我有我的活儿。我也没闲着。再说了,那岗位上也有人。”
“你想咋着呢?不愿意干回家去。”
“回家就回家。我可找不到活儿了。”
从前自己一直敬佩的美女主管,现在看起来像个老巫婆。宋保荣心中那个气啊,憋得胸口“咚、咚、咚”像敲大鼓。满腔委屈地嘟噜着,“我在家里也是俺爹妈娇生惯养的闺女,不是谁随便就能使唤的丫头。强使人也不是这种强使法。”
宋保荣的脸上乌云密布,她觉得要哭出来。她拼命地忍住,跟孩子似的把呜咽硬咽下去,可是眼泪还是涌上来,亮晶晶地挂在眼圈边儿上,一会儿工夫,两颗大泪珠离开了眼睛,慢慢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接着,又有两颗泪珠,流的更快,一如那越下越大的雨,仿佛有着诉不尽的哀怨。她拿起工具悻悻地回小区取自己的东西。不干了,说啥都不干了。
那个时候,王秋云趁人们不注意,猫起来,迅速清理了大便。这会儿,她正要回小区,遇见了曹主管。
“本来想干到月底。今天我就辞职。”
曹主管心里很清楚。王秋云是真的不干了。之前,她也打过招呼,至多干到月底。她接了个比保洁工资高的工作。宋保荣只不过做了最后的那根稻草而已。
可问题是,一下子走了两个人,人手不够。另外,谁来当这个班长呢?
阳光城小区住宅楼9栋。其中一二三号楼在一条线上。五六号楼在第二排。这五栋楼都是34层双梯四户且只有一个单元。中间一排是七八号楼。九十号楼在最后排。这四栋楼都是有一大一小两个单元,大单元是双梯四户,小单元是双梯三户。11号和12号楼是三层的沿街商铺。
小区东大门左侧是11号沿街商铺。右侧有一个8米宽的通往地下停车场的进出口通道。也就是说,通道就在七八号楼和五六号楼之间的下方。通道右侧是12号沿街商铺和公共厕所。
这期间,小区里有楼栋保洁员出大门去右边商铺尽头的卫生间,远远的目睹了宋保荣事情的全过程。于是,这件事情就像风一样迅速传遍了各个楼栋上的保洁工。
这群保洁工,都是五六十岁之间,大部分是随子女买房来到这里发挥余热的乡下人。也就是说,穿上工装是保洁,脱了工装就是业主。用她们自己的话说,“咱们这帮人,说有能耐也没能耐,说没能耐,也养了有成色的子女。”可是,用曹主管的话说,却是“一群难带的兵。”低学历,网络盲,智能手机玩不了。方言满嘴跑。
将近11点钟。该下班了。13个单元的保洁工戴着小红帽穿着工装,陆陆续续从负一楼单元门口出来,挎着或者提着一个装衣服、水杯的简易包向8号楼一单元负一楼门口汇聚。每天他们上下班就在这里集合,点名。
“恁听说了吧?俩人都不干了。”又低又瘦的六号楼保洁毛大妞看见二号楼和三号楼的张英、魏香妞走过来了,就嘀咕着说,声音有点沙哑。
“嗨!耗子追着猫玩,没事找事。”豁门牙的魏香妞,嘴不把风,吸流着口水说道。
“宋保荣平时没心没肺的,这次咋这么犟呢。曹主管说她她也不干。”毛大妞软弱无力地看着不言语的张英说。
“搁谁谁也不干。那班长就是想着宋保荣好欺负。”
她们仨说着走着,和5号楼的保洁员李彩琴汇聚到了一路。
“王秋云不干了,班长这把椅子,准是张英坐。”李彩琴身材壮实,走起路来满精神,她看着张英,像是在投石问路。
“别拿我开玩笑了,咱们可是好姐妹呀。”张英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在犯嘀咕,“下雨站院里——淋(轮)着了。”
也难怪张英会这样想。这一帮子人,除了刘班长是个明白人。活脱脱的像个生产队队长,或者工厂的车间主任。就说她文化程度高,又是城里来的退休职工,见过世面。对人情世故摸得门清。这小小的芝麻官,对她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班长刘大军在组织大家排队。他戴上眼镜,开始点名。这时,曹主管从办公室出来,板着脸。
“上午发生的事情,可能大家都知道了。我不再赘述。当务之急,是女班长的人选。大家可以自荐,可以举荐。都没有的话,我就指定。下午上班时公布。散会。”
大家一如既往的排着队去物业办公室门口打卡下班。心里都在想着,“女班长的椅子到底由谁来坐呢?”
第三章
回家的路上,张英收到了曹主管的信息,“大姐,你担任班长吧?”
“我?”张英有点兴奋。“行吗?”
“行,你能胜任。”曹主管兴致勃勃。“那天物业公司唐经理在调监控时,发现有个保洁员,每天早上拿着书本走着读着,俨然一副高考生的样子,他就纳闷了,‘还有这么爱学习的保洁,难得的人才呀’。他跟我说时我就知道是你。我说,她是个文化人。追求上进,热爱学习。每天早上学习普通话朗读。他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手机放回兜里,张英双手相对,放在胸前,指尖抵住下巴,闭上眼睛,回想起自己退休后本想安享晚年,不料,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使老公的生意惨淡,亏损严重。在省城打拼的儿子刚买了婚房,有房贷。于是就想来这地方张罗儿子的婚事。顺便找个体面的工作,补贴家用。
那天,老公陪同她转了几个商场超市求职被拒。她不由得焦急万分,口干舌燥。脸上的汗珠直往下淌。临近中午,她最后一次进某批发商场询问时,老公心疼的给她捋了捋鬓角的散发。那一刻,心酸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硬是眨眨眼给憋了回去。唉,年龄不饶人。空有一肚子学问,百无一用啊。
后来不得已,在本小区物业公司询问,得到了这个保洁工作,认识了这群兄弟姐妹。没想到今天还有个升迁的机会。
“感谢老天对我的眷顾。我会珍惜的。”她眼睛湿润,眨眨眼,轻快地向家里走去。
曹主管刚回到家里,准备做饭。电话响起来了。
“曹主管好,我是宋保荣的老伴。保荣给你添麻烦了。我给你道歉赔不是。你消消气,大人不记小人过。”
宋保荣的老伴。曹主管见过他,是个实诚人。在街道办事处做保洁,负责清扫街道。
“她呀,脏活累活都能干,就是不愿清理大便。她父母五个闺女一个儿子。小时候她弟弟曾经往她碗里拉大便,她追着打他。她父母护着儿子乐呵呵的样子,让她想起来就想吐。”
曹主管听到这里,想起宋保荣说她是她爹妈娇生惯养的闺女,禁不住笑出声来。
“您不生气了?那下午保荣继续上班吧?以后需要清理大便,您给我打电话,我去清理。”
“好了好了。不说了。我还着急做饭呢。”
放下手机,曹主管又好气又好笑。
唉!遇上这群保洁,真是和尚的脑壳——没法(发)。
她顺手给老公打电话,“中午回来吃饭吗?”
“不回”。
唉!突如其来的疫情,使老公的生意损失惨重。天灾人祸,能怨谁呢?放下手机,她刚洗手和上面,电话又响了。
“曹主管,下楼吧,我请你吃揽锅菜。那家刚开业的。都说可好吃。”是5号楼李彩琴。
“谢谢姐姐。我已经做着饭呢。以后有机会我请你。”
嘿嘿!重奖之下必有勇夫。谁都看见班长的工资高那么一点点儿。说实话,李彩琴比张英有劲,再重的活儿也难不住她。可关键是智商没法比,欲戴其冠必承其重啊。
下午两点钟,所有的保洁员在负一楼大厅集合,曹主管点名后说道,“关于女班长的职位,大家可以毛遂自荐。有吗?”她稍微停顿了一下,“没有的话,我宣布:张英。”
大家把目光投向张英的同时,响起了掌声。9号楼一单元的保洁员邵红霞把站在她前面的张英推向了前排,“给大家说两句。”
站在众人面前,张英红光满面,温文尔雅。那副良好的身材使大家都忘记了她的年龄。浑身上下仿佛散发着耀眼的光和热,使所有人不约而同的专注于她。那深邃的眼神最大限度的暴露了她博学多才见多识广。眼角边细微的皱纹使双眼带着些憔悴而变得松弛,但随时又会被抚平,又恢复原来那种明亮欢乐的好神色。
“谢谢曹主管对我的厚爱,谢谢兄弟姐妹们对我的支持。”她深鞠一躬,接着说,“班长一职,不但是一种荣誉,更是一种责任和担当。总之,我会努力的。希望大家支持我的工作。”伴随着掌声,张英归队。
“真有范儿。”曹主管心里有点隐隐作痛,“很多时候,我都怯场。”
曹主管心里这么想着,表面上依然泰然自若,“以前我跟大家讲过,保洁工作包括规范保洁、基础保洁和细节保洁。规范保洁,就是保洁员要注意仪容仪表,言行举止。看到业主,要三米微笑,一米问好。上班期间,各就各位,各司其职。不许串岗。不允许捡纸皮。更不允许上班期间进业主家里。这是不可逾越的红线。希望大家记住。”
她环视了一下四周,又说道,“宋保荣上2号楼。刘班长和张班长负责园区消杀蚊蝇,清洗水系、非机动车雨棚、坡道,冲洗园区路面。同时,刘班长负责园区的卫生工作,张班长负责楼栋卫生。现在员工还差一位。空缺会很快补上。其它没事,大家上岗吧。”
第四章
宋保荣迟迟没有离开,那双慈祥和善的眼睛眯缝着。那苍老布满皱纹饱经风霜的脸苦楚着,很不好意思的说道,“主管,我有腿疼的毛病,上楼下楼不方便,我还像以前那样扫外围吧。”
“外围有刘大姐一个人就行。现在2号楼缺人,上楼层要紧。”
“那要不然把我调到园区,我以前在园区干得也很好。”
“你是主管呀我是主管?上楼去!”
这一切,张英看在眼里,她急忙拉住宋保荣的胳膊说道,“大姐!走,我带你去2号楼。顺便给你说一下楼层的工作流程。”
“首先把一层大堂打扫一下,包括大堂外面。然后,拿着扫把、拖斗和毛巾、铲刀、鸡毛掸子上顶层。”
“真多东西,咋拿呀?我搁这儿干了快两年了,都是在园区或者外围干,没上过楼层。就不懂楼层的工作是咋干的。刘主管走了,换成曹主管。我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没事,我教你。铲刀、鸡毛掸子和毛巾,都可以用小绳子绑起来挂在拖斗把上。毛巾带上两三条,轮换着用。”
在34层,张英拿着工具演示着,“你扫的时候,地面有污渍,就用铲刀铲一下再扫。毛巾擦试连廊栏杆、连廊门上的玻璃框边缘、门把手,窗台。然后走步梯,用毛巾擦一下安全出口牌,再擦着步梯扶手下楼,毛巾多带两个,换着用。下到这里,用鸡毛掸子把窗台掸一下。就到了33层。这样的话,一个半小时就到了一层大厅。你喝点茶,去去厕所。再上楼顶开始做细活。比如擦玻璃。或者个别楼层需要用拖把拖一下。就这么干,好吧?”
啧!啧!啧!不要小看“简单的事情重复做。” 真要干好,还真不容易。宋保荣一脸迷茫,“干活,我没问题。就是我这腿……下楼梯一下一疼。”
“这主管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何不让园区的人调换过来?”张英心里这么想着,嘴里说道,“你慢一点,安全重要。我走了啊。我还有我的工作呢。”
“好,你走吧。”
张英正要找刘班长一起冲洗路面。迎面碰见曹主管。
“我放在办公室抽屉里的体检表,你见了吗?”
“我没见。”
“你不要和刘班长多说话。小心掉进他的坑里。”
![](https://img.haomeiwen.com/i2921661/52aa4f0f06312ff9.jpg)
莫名其妙!刘大军,一米八的大个子,身材魁梧,正气凛然,干起活来轻松自然,满腔热忱。保洁范围内的重活儿,难度大的活儿,都难不住他。是张英发自内心敬佩的人。曹主管怎么能这样说呢?此时,刘班长正在园区扯着长长的塑料水管冲洗路面。张英急忙走过去,拿起刷子刷洗路上有污渍的地方。
“刘班长,我在2号楼的时候,经常碰见地下车库的保洁员赵铁柱上我楼上捡纸皮。他像是每一层都进去看看。否则他咋知道哪层有业主仍纸皮?”两个人坐在路边喝茶时,张英说道。
“你给曹主管反映一下呗。”刘班长笑了笑。
“我给她说过。我认为她肯定会在下班时对大家说这事,甚至点名批评赵铁柱。我还有点内疚,怕赵铁柱有情绪。谁知她愣是没说。”
“物极必反。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已到,一切都报。”
看着刘班长似笑非笑的样子,张英又说道,“我也问过其他楼层的保洁员。她们也说经常碰见赵铁柱上楼层捡纸皮。好像赵铁柱的工作就是捡纸皮。”
“你是文化人。《封神演义》看过吧?玉帝和三大教主密谋封神。三位教主满口答应却都不想自己的门人被封神。
这里面最可怜的不是被封神的人。而是那些福源不够,死后上不了封神榜的人。其余的人要么是自由神仙,要么是回老家继续过日子的普通人,要么就是灵魂升天被封神的人。”
刘班长喝了几口茶,低头又说道,“只有那些福源不够,死后上不了封神榜的人,他们死后灰飞烟灭,也没有靠山将他们复活,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张英不再言语,心里反复咀嚼着刘班长刚才说的话。
下班的时间到了。大家陆陆续续来到了负一楼。
张英忽然快步向2号楼奔去。边走边打电话。在一层大厅看到了宋保荣。
“唉呀,我上楼层确实不中。今儿黑儿我再给曹主管打电话说说。”宋保荣气喘吁吁地说个不停,“我搁28层,看见老好好在业主家扫地,收拾纸箱。可多纸箱呢。”
地下车库的赵铁柱,个子矮小,力量单薄。满嘴没有几个牙,吐字也不清楚。但是他性格超好,看见谁都笑脸相迎,“好好好”地常挂嘴边。大家都叫他老好好。私下里,都说他年龄过60岁了,可能用别人身份证办的入职。
看着宋保荣一脸的困惑,张英仿佛看到了久违的地地道道的淳朴的乡下人形象。心里既心疼又无奈。
第五章
今天早上上班,张英来到负一楼看到宋保荣时,想起昨天她说给曹主管打电话的事,心里真替她捏把汗。也不知道她把赵铁柱的事是否也说给了主管。但她万万没有想到曹主管会让她辞职。
“这不明摆着欺负实诚人嘛。不管怎么说,宋保荣也是保洁班的元老。前期的苦活累活人家都干过。再说了,她一直在园区打扫卫生。盛夏酷暑,非要把她调到外围,风吹日晒的,人家也没说什么。怎么这会儿非要赶鸭子上架,让她上楼层下车库。这都是她的短板,分明是给人家穿小鞋。”
张英心里那个气啊,就像要爆发的火山,脸憋得通红。她要说句公道话,为这个不会写自己名字还想靠自己的能力挣钱吃饭的姐妹。她刚要开口,一个刚劲有力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曹主管,让赵铁柱和她调调岗吧。”所有人像看到了曙光一样看向刘班长。
“刘班长,我去地下车库也不中。转几圈就迷方向了。”
“那就园区里调下来一个人,和赵铁柱换岗。你上园区岗。”
“都咋回事啊?”刘班长话音刚落,还没等宋保荣说话,曹主管瞬间就暴跳如雷。吐出的每一个字就像一支支利箭,直射刘大军的心窝。刘大军啊刘大军,你也太拿自己当根葱了,其实你不过是头蒜。是我一手把你提拔起来的,现在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连宋保荣也敢在我面前指手画脚挑剔赵铁柱,还不都是跟你学的?长此以往,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主管?
张英和大伙儿一样,紧张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哪个环节因为自己出了问题,导致恶战爆发。
曹主管心里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当初,负责园区拉垃圾桶的岗位保洁一旦请假,就没人替岗。整个小区六七十个垃圾桶,一桶一桶的搬运到三轮车上,周围再吊挂几个,送往小区西门外集中粉碎后,大垃圾卡车再运走。没有一定的体力是干不了的。并且这活儿气味难闻。一般人不愿意替岗。这个岗位上的活儿谁干谁就装大爷,拿捏我。每天用十几个黑塑料套袋装捡来的纸皮、饮料瓶。明目张胆地私自卖废品。且不说他的废品收入多少,要知道,一个黑塑料套袋2元,一个月至少浪费600元。我心疼的牙痒痒也从不敢言语,惟恐人家不干,招不来人。还经常给人家笑脸,怕人家请假,没人替岗。即便在岗,那三轮车车胎经常扎钉补胎,也把我难为的够呛。自从你刘大军来了之后愿意替岗,任劳任怨。这个岗位上的毛病不治自愈。我总算松了一口气。提拔你担任班长。也算对得起你。可是……可是……
曹主管想到这里,心里突然有所悟。拔掉这根刺容易,以后谁给我顶天立地?唉!纵是占尽优势,也不可为所欲为。枪响之后,谁是赢家?
“不站队上班了?时间过了多少,知道不知道?这活还干不干了?不愿意干,都回家去。”她语气缓和了许多。
大家默不作声,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迅速排队。曹主管拍照之后,说了声“都上岗吧。”众人各自上岗干活。
“那我到底上哪个岗?”宋保荣怯怯地问曹主管。
“你爱上哪儿上哪儿。”
“曹主管,你别生气。我上那里都中。我听你的。好吧?”就像被大人宣布不要的小孩子一样,宋保荣紧跟着曹主管,生怕被抛弃。
“你去园区吧。园区里他们三个商量一下谁上楼层,或者轮流上。”接着曹主管和园区的三个保洁做了沟通。
没有人注意到宋保荣的脸色,也没有人看清刘班长的表情。大家各就各位,各司其责。
“曹主管!”地下车库的保洁员高坚宁看到大家都上岗了便说道,“这次你就别放过那姓刘的。他眼里还有没有主管?让他给你道歉。”
听他这么一说,曹主管心里的气总算顺了,这刘班长也太拿自己当干部了。他以为自己是包青天呢。私下里调查赵铁柱的纸皮存放地点。还是高坚宁给我透露了信。连那半吊子宋保荣也敢说赵铁柱的事儿,真是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
“他会道歉吗?”
“不道歉就让他走人。这里你说了算。他有什么了不起?离了他地球照样转。”
看着高坚宁理直气壮的样子,曹主管突然觉得有了底气,瞬间力量倍增。一边走一边滑动手机,“刘班长,抽屉里邵红霞的体检表你见了吗?”
“我没见。”
“那就奇怪了。那是一张190元的报销凭证。如果找不到,我就得自己出钱给邵红霞。办公室里只有你和张英进去过。我问过张英,她没见。”
“由此你断定是我拿了?这符合逻辑吗?我拿着有用吗?我有报销的权利吗?”
“虽然不能报销,但是由此能让我损失190块钱。”
“岂有此理!”
刘班长放回手机,看了张英一眼,满脸的愤怒化为沉默。两个人继续冲洗非机动车坡道。可他心里,却在翻江倒海。关于赵铁柱的事儿,他以前在地下车库试探着问高坚宁,“老好好每天弄那么多纸皮、饮料瓶都放哪儿了?”
“我吃饱撑嘞了,操那咸淡心。主管还不管嘞,我算哪根葱?”高坚宁不屑地把脸转向一旁,把刘班长腌臜了一番。刘班长用力咬着嘴唇,生怕自己忍不住说出什么话两个人干起架来。常言道铁打的将军流水的兵。算了算了,本想着找到窝藏点让唐经理来看。杀杀这歪风邪气。唉!何苦呢,算了算了。
本来这个心思早就放下了,谁料想自己平日里那么卖力,今天却无端遭受主管的羞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下班的时候,刘班长紧走几步,撵上5号楼李彩琴,两个人嘀嘀咕咕的走着说着。
张英看着这一切犹如火种掉进干柴堆——一点就着。没想到这小区保洁就像江湖,看似风平浪静,湖下却暗潮涌动。
下午下班排好了队,曹主管一脸的不高兴。张英就知道,战争即将开始。战局多大谁胜谁负很难说。刘班长是否有了充足的证据找到保护伞也很难说。曹主管是否应对得了也很难说。不过有一点她相信,曹主管没有两把刷子当不了主管。
“今天耽误几分钟,跟大家唠唠嗑。你们这么大年纪出来上班不容易。我来上班也不容易。狼多肉少。我甚至还不如你们。你们的子女都安排得妥妥帖帖,我现在……”说到这里,曹主管瞬间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二三十个保洁员突然不知所措,有几个泪点低的开始跟着流泪,还有几个嘴巧的在小声劝阻:
“别哭了主管,俺往后好好干活,不惹你生气。”
“都不容易,咱都不容易。”
“有人在下面做小动作,想端掉我的饭碗。我告诉你,如果我因此离职,我就搬着行李吃住到你家。也不用租房了。反正我也一无所有。光脚不怕穿鞋的。你看着办吧。”曹主管抹去眼泪停止了哭泣继续说道。
“咦!你领嘞真好,卯人说任扇儿。”有几个保洁还在小声劝解着。
此刻站在后排的刘班长,像被人扇了耳光,脸上火辣辣的,有种悔恨交加的感觉,“啥东西!比刘备还能哭。”同时他也知道,自己被李彩琴出卖了。人啊,都想踩着板凳爬上墙。但是即便被打小报告,他也想不到堂堂大主管会在大庭广众面前唱哭戏。若是她在此点名批评我,我还能据理力争辩驳事实。让大家都知道事实真相,看谁丢人。可现在想不到她居然不按规矩出牌。唉!算了算了,男子汉大丈夫经得起枪林弹雨却受不了哭哭啼啼。不陪这娘儿们玩了。
张英起初认为主管在唐经理那儿挨怼了,“别哭了,以后都好好干。”她也是这么附和着。谁知越听越不对劲儿,而后她哭笑不得,“呵!主管还会这一出。泼妇似的。”她想起上午刘班长和李彩琴嘀咕,便知道是她打了小报告。但她知道李彩琴思想单纯,没有区分概念,不是故意的。
其实,李彩琴真不是故意的。下午来上班时,李彩琴刚好遇见了曹主管,“刘班长问我老好好的废品藏在哪儿?我说我也不着。”。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曹主管立刻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她要遏制这个苗头。
最终刘班长始终没言语。大家都蔫儿吧唧的打卡下班了。
第六章
三天之后的上午11点下班排队时,曹主管还没有出来。大家三五成群嘀咕着:
“这几天碰见有陌生人来打卡。你们碰见过吗?”
“嗨!一直都有。”
“只打卡不上班。上班的人被派着歇假。这是什么梗?”
“那还用说?”
“每次从楼上下来,在负一楼垃圾桶旁,都能看见高坚宁在扒垃圾桶捡纸皮。”说这话时,他们声音压得很低,惟恐高坚宁听到。
“主管说上班时间不让捡纸皮。可楼上有赵铁柱,楼下有高坚宁。嗨,这纸皮是插翅难飞。我们谁也别想捡。”
“嘚嘚嘚。主管出来了。”不知谁嚷嚷了一句。
大家迅速排队。等着点名拍照下班。
“刘班长因家里有事辞职了。以后有高坚宁担任班长。”
哦?怪不得这几天没见到刘班长。就这样,大家只顾疑惑,忘记了鼓掌欢迎高班长。
“七月底,高层领导对辖区物业公司有一个满意度调查。他们采取的是暗访检查卫生和电话回访业主。如果我们进入前三名,物业公司将给我们每人颁发500元奖金。如果是最后一名,罚款大家平摊。希望大家努力工作,争取好成绩。”
听了前几句话,大家刚刚兴奋的表情还未展现出来,就被曹主管后面的话语给淹没了。这几天,为了提高工作效率,曹主管说大家打卡后直接上岗,下班时正常站队集合点名。大家都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加倍努力工作,惟恐自己拉后腿。
下午两点钟,张英在负一楼巡视工作,没看到高坚宁。她正要去3号楼巡视,走进大厅,就看见三大捆纸皮在里面。正在纳闷。高坚宁从电梯轿厢里出来了,并拉出来一大包白泡沫。把大厅弄了一地雪花白。
“呵呵……唉……一会儿我扫扫……嗯……”高坚宁结结巴巴,言语含糊。
“我扫吧。”
他拉着泡沫往负一楼走。张英开始清扫大厅。一扭头,看见曹主管拉着大吸尘器过来了。
“你慢点扫。这小碎末飘起来像下雪似的。”曹主管面无表情。说着就进电梯轿厢上楼了。
张英一下子明白了刘班长那天说的话。打扫完毕。她上3号楼巡视了一遍。一层一层顺着步梯下楼,也没碰见曹主管。她来到10号楼二单元。从顶层一层一层的顺着步梯巡视着。曹主管说丁大万眼睛不好使。地面脏了他也感觉不到。当她来到29层时,看到了丁大万正趴在地面上认真清理污渍。她迅速拿起手机,拍下了那动人的瞬间。是什么力量让他这么卖力工作?是那五百块钱吗?
![](https://img.haomeiwen.com/i2921661/640d26f6a4db7fee.jpg)
“丁哥,休息一会儿,别累着了。”
“得奖不得奖是小事儿。咱不能拉后腿。罚款是小事儿,咱丢不起那人。”多么朴实的庄稼人啊!
下午四点半左右,张英路过负一楼,碰见负责拉垃圾桶的贾大山开着电动三轮车拉了一车垃圾。
“张班长,你给我在后面推着点,电不多了,我怕上不了坡。”
“哎呀,我身小力薄。腿疼。你喊高班长给你推吧。”看着一车装修垃圾,张英故意这么说。
“高班长在3号楼呢。这一车垃圾都是他弄下来的。”
真让张英猜着了。“我给他打电话。”
“别。别。别!”贾大山开着车就走。
张英转身朝3号楼走去。正和拉着吸尘器出来的曹主管相遇。张英只管走自己的路。没言语。能说什么呢?两个人。两个半小时。吸尘器。一车垃圾。在楼上业主家干嘛呢?你懂的!
“明天,丁大万,李彩琴歇班。”下班的时候,曹主管一如既往地公布着明天的歇班名单。她的解释是,物业公司规定的每天上班名额是一定的。也就是说,岗位数量是一定的。人多了也没工资。按照惯例,由邻居楼层保洁给歇班的保洁打扫一下一楼大厅。
张英实在纳闷,“现在还是满意度评选时期,打卡的不上班,上班的楼栋保洁派回家歇班,岗位空着,这算唱的哪一出戏?”可她也不确定唐经理不知情,“唉!这工作要能干好除非日出西。”
“张班长,贾大山说让你推车你不推,有这事吗?”八月中旬的一天下午上班的时候,宋保荣在园区问张英。
“有这事。”
“他那天从地下车库出来很生气,看见我就说开了。”
张英无语。
“张班长!”曹主管走了过来。
“你多往楼层转转。检查结果出来了。我们的满意度没过。比上次得分还低。这次必须对大家罚款。
![](https://img.haomeiwen.com/i2921661/6ffa3b1bdd50bc72.jpg)
张英紧闭嘴唇。生怕说出什么有失身份的话。自顾自的开始清理水系。可内心里,越想越憋屈,她仰望天空“你既卖矛又卖盾,你让我在员工面前,情何以堪!”
其实刚开始,张英就对这500元奖金持怀疑态度。平日里,曹主管对大家的保洁物料非常苛刻。每个人只发了两个小方毛巾,一套扫把拖斗,一套拖把和拖把桶。用的不行了,大家就捡业主装修后仍掉的还很新的拖把和扫把。毛巾用的不行了就用自家淘汰下来的。都是节俭惯了的庄稼人,不好意思问主管要,就等着主管哪天发新的。直到有人实在没啥用的时候问主管要,主管才说要以旧换新。天呢,往哪儿找旧的?发散洗衣粉,让大家用小饮料瓶子装,一两个月还不发一次。每天洗毛巾、拖把,够用吗?这船到底在哪儿歪着呢?
第七章
下午五点钟,曹主管通知大家来负一楼开公司例行的茶话会。张英就想借此机会活跃气氛和大家增加亲和力凝聚力。
“尊敬的曹主管、亲爱的保洁班的兄弟姐妹们,大家好!
感谢年轻有为、青年才俊的曹主管给我们提供了这次聚会。使我们喜气洋洋,欢聚一堂,其乐融融,把酒话桑麻。此时此刻,我们每个人的心情都无比的激动。这种感觉,使我们不由得想起上次的茶话会,那种欢乐的场景仿佛就在昨天。它让我们豪情满怀,团结友爱,亲如一家人。
我相信,通过这次聚会,我们将承借茶话会的东风,鼓足干净,力争上游。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使我们的保洁工作让领导满意,业主满意,主管满意。大家说好不好?”张英主持会议。
“好!”大家满腔热情鼓掌。
“下面我们鼓掌欢迎曹主管给我们讲话。”
“很多情况下我其实很害羞,怕说错什么。不像咱们张班长张口就来。归根结底还是文化水平有限。”此时此刻,大家突然发现曹主管眉清目秀,乌黑的头发高高盘起,春风满面,眉眼间都是笑,一副可人的大家风范,浑身散发着精明能干的气息,如此美丽。
“我也不说什么。咱们平日里来到就上岗工作,相互之间有些还叫不应名字,更不知道来自哪里。下面从我开始自报家门,介绍家乡的亮点。我叫曹明英,来自洛阳伊川。有机会的话我请大家喝白沙羊肉汤。”
“好!俺都去啊。”大家的情绪一下子上来了。一个一个的自我介绍,打趣热闹。嗑瓜子、吃水果。张英表演了一个绕口令。邵红霞演唱一首歌曲。李彩琴唱一首《我爱北京天安门》。大家齐唱《东方红》。所有的不愉快都随着歌声飞走了。
“张班长,茶话会结束之后,我就辞职了。”丁大万趁着大家欢声笑语时来到张英跟前。
“怎么了?”
“没法干了。”
“和尚扫树叶,修的是心。咱们做保洁,修的是敬业。地面脏了就扫,虽然知道扫了还脏。不要烦躁,要心平气和,兢兢业业的工作。虽然有时候你的成绩别人没看见,但它散发出的清香滋养我们自己的心呀。”
丁大万嗑着瓜子说,“工作不累心累。下午曹主管去我楼上检查卫生,俺俩怼恼了。咱这活儿要想处处都吃满分不可能。想找谁的错可容易。真叫她干她不一定比咱强。之前她说我工具乱放罚我二十块钱我都忍了。叫你说我去上厕所,把工具放在步梯门后有啥不可以?非得放到负一楼工具房?有那时间跑趟没有?这一次,她又鸡蛋里挑骨头。摸了一下步梯门框顶部面上说有浮灰。我当时用毛巾擦了擦,问她干净了某?她说干净了。我立起脚跟伸手用力一摸让她看照样有浮灰。唉!算了算了。我以前但凡有一点法我都不会在这儿受气。打卡的不干活,干活的挨吵,不干活的得脸。什么东西。”
“有新打算了吗?”张英看着满面沧桑、质朴善良的丁大万,内心五味杂陈。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现在不走更待何时。”
“那就祝你快乐!”纵有万般不舍,张英还是默认了他的决定。
六点钟,茶话会结束,大家意犹未尽,边说边笑的打卡下班了。回家的路上,宋保荣接到娘家弟弟的电话,说弟媳妇脚崴了,需要卧床休息,能否帮忙照顾一下将近九十岁的老母亲。她不假思索就答应了。
“你舅妈脚崴了。我想把你姥姥接来住一段时间。我是闺女中老大,也想尽一点孝心。”吃完晚饭,孩子们去写作业。她趁儿媳妇高兴,赶忙说道。
“她有五个闺女呢。再说了,对于老年人,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饭,九十不留坐。我舅舅不会不知道吧。”
室内的空气瞬间凝滞。窗外却风雨交加,瓢泼大雨疯狂地下着,明亮的闪电像银蛇一样在空中穿梭着,一次又一次地照亮了整个屋子。轰隆隆的雷声震耳欲聋,好像可以把任何东西撕碎。儿媳妇像是躲闪电似的钻进了卧室。
宋保荣傻愣愣地望着一桌子残羹剩饭,用力思索着,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在这个家说话不算数了呢?
“张班长,你去小区看看。唐经理打来电话。垃圾桶被风刮得遍地都是。”八点钟的时候,张英接到曹主管的电话。
“好的。我马上就去。”
![](https://img.haomeiwen.com/i2921661/527ac2a8b81b4129.jpg)
张英下楼打着伞来到小区。鞋子瞬间沉浸在水中。垃圾桶横七竖八的躺着,有的甚至被刮离了四五丈远,就像迷失的孩子,无奈地望着她。她赶忙将它们一个个扶起来送回原位。而此时此刻,伞却支撑不住了,眼看着伞柄要被刮断,于是,她把伞收起来,从兜里掏出塑料袋盖住头,继续巡视其它的楼栋。裤子、鞋子早已湿透,顶风而行。所到之处,一片狼藉。有的垃圾桶盖被刮开,有的被刮几丈远。当13个楼栋垃圾桶全部被扶起来之后,雨渐渐停了下来。
第八章
九月的天空,格外地高。湛蓝湛蓝的,飘着几朵白云。雨后的空气也变得格外清新,小鸟们呼朋引类出来呼吸新鲜空气。雨后的植物艳丽着或浓或淡的亮色。树木摇曳生姿,树影婆娑。小区保洁们像是被雨洗涤掉了周身的疲惫,各个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
宋宝荣请假回老家了。张英在园区给新来的员工指导着工作。远远的看到唐经理走了过来。身材伟岸,肤色古铜。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俊朗的身姿更加显示出王者的风范。
“唐经理好!”
“张班长,大家对你的工作反映不错啊。”
“好什么好。咱的满意度也没过。”
“你也不必纠结。这里面涉及的因素多。不单单是保洁的原因。还有工程方面、保安秩序方面和楼层管家方面等情况。不过,地下车库的卫生确实有点不太好,你注意一下。”说完他正要去办公室。
“物业经理,你们保洁光收费咋不服务呢?”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少妇风姿绰约走了过来。
“怎么回事?”唐经理问。
“我们刚装修完。在地下车库碰到一位保洁,说可以提供开荒保洁服务,每平方五元。本来我也忙,看他是本小区的保洁,就付款五百元让他做。说好的交工日期,刚才我来看,还没完工。他说擦玻璃器坏了,明天就修好,马上就擦。唉呀,误了我搬家的日子。”
“咱们物业保洁不做这项业务。我问清楚给您回话。”两个人互相留了电话。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张英想起刘班长的话,“物极必反。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已到,一切都报。”
“罚款500元你自己出。”在地下车库,张英远远的听到曹主管和高坚宁说话。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看到张英走近,曹主管离去。高坚宁自言自语地说。
他一边用尘推擦着地面,一边瞅着张英。几次欲言又止。
“高班长,赵铁柱呢?”
“不着。”他一脸的不高兴。
张英看着他枯黑、干瘦的脸上布满了像沟壑又像车辙似的皱纹,深陷的眼睛露出凄楚、迷茫又带着恳切的目光,像是在缅怀过去,又像是在期待未来。让人感受到那牛羊般的善良目光的通透。她微笑着向一号楼单元门走去。
望着张英的背影,高坚宁垂头丧气地蹲下来,想吸烟又怕被发现,索性环抱着双腿闭上眼睛。他反复品味着张英刚才的微笑,仿佛是对自己委屈的心灵慰藉,又仿佛是将一切看透后的恢宏大度。唉!自己是大风暴地里吃炒面——有口难开。心酸的往事不由自主的浮上心头。
五一节期间的下午,他在地下车库的工具房里掩着门换衣服,曹主管打着电话来到这里。倚着门框继续打电话。
“我会还你钱的。我只是暂时没有。疫情期间的亏空实在太大了。房子卖了也只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但是最起码我们尽力而为。”她缓了口气又说道,“我以前从来没有欠过别人钱。现在突然一贫如洗还有外债。”说道这里,曹主管有点哽咽,“再缓一缓。我尽可能的早点还给你。”
尽管高坚宁在里面大气也不敢出,但是曹主管还是感觉到了。
她推开门,“唉!做人可真难啊。越没钱越要钱;越没钱事越多。”
“都是疫情惹的祸。可世事难料啊。”高坚宁附和着。
“娘家兄弟,三十多了该结婚,钱还没影儿。背着家里还有网贷,每天都被催债电话逼得要死要活的。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面对女朋友。我这当姐的,自己还顾不住自己,家里也是负债累累。”
“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超前消费。”
“我的两个儿子。一个上高中,一个上初中。将来也是花钱的冤家。老公生意也不好。我出面借的钱,正常付利息的时候,啥事也没有。一旦付不起利息,人家都催着要钱。我白天上班,晚上摆夜摊。唉,累死累活的,想死都死不起。死不瞑目啊。”
看着高坚宁吃惊的样子,她突然意识到了失态,于是强颜欢笑,“不过我一直相信,夜再黑天总会亮的。”
望着曹主管的背影,高坚宁好久没回过神。平日里,成年人的盔甲比城墙还厚,谁会向谁诉说衷肠呢?可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平日里羡慕的高大上,居然过得连乞丐都不如。可见当今的社会,学生、在职年轻人以及中老年人,都有或多或少的焦虑。你所看到的,都是别人想叫你看到的,而你永远无法看到别人不想让你看到的一面。你所以为的那些“无法生活下去,只有绝路一条”的种种理由,岂不知是那些真正在“低谷”里的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最基本的生存条件。很多时候我们只不过是被睿智的人“三天不吃饭,也要做个买米样”给蒙蔽了眼睛。正所谓“生活永远都是互相羡慕着啊。
他突然明白,我们根本无法识别身边的隐形穷人,我们也无法想象,那些兴高采烈的生活着并且被你望其项背而膜拜着的人,其实已经负债累累苦不堪言。生活呀生活,生着容易,活着艰难。谁不是一边流泪一边前行。
“老高,发什么呆呀。”这时,矮个子老好好赵铁柱走了过来。两个人一嘀咕,就动力恻隐之心。决定捡废品纸皮、赚点外快送给曹主管。人啊,无论身在何处地位高低,骨子里的那点善良本性不变。刚开始曹主管不接,后来半推半就收下了。毕竟是新小区,入住率低,装修房子的多,废品收入越来越可观。
当初刘班长干预过这事。曹主管睁只眼闭只眼不说话,高坚宁也不把刘班长的话儿当回事。员工们则是不敢言语,毕竟找个工作不容易。刘班长本来想调查清楚抓住证据后和唐经理谈谈,却被曹主管给哭软了心。唉!索性不趟这浑水,辞职了。这使得他们更加肆无忌惮,直至东窗事发。
第九章
一年中最忧伤的一些叶子,悬挂在十月的高枝,随风摇曳。仿佛诉说着春夏秋季的不易冬的残忍,又仿佛在演绎着来的从容,去的淡定的生命永恒。
地下车库里人来车往,匆匆忙忙。
张英好想找个隐藏地方歇歇腿脚。当班长,虽说活儿不累,可偌大一个小区,前前后后四排楼13个单元,外加负一楼负二楼还有楼顶层,主管派来的活儿密不透风。一天下来两三万步,好歹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每天都这样,身体各个关节都受不了。主管倒是轻松多了。唉!肩上的担子千斤重啊。仔细想想,还得小车不倒只管推。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是每个人都能够穿拖鞋的。
“张英,你在这儿上班呀?”张英正要上楼,迎面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她有点吃惊。
“王总!你来走亲戚?”他是老公朋友的邻居,在一起吃过饭。足智多谋,生意做得风风火火。
“好久没见你了。”王总才思敏捷,“你去我那里帮忙吧。财务出纳。”
“我没学过财务出纳呀。”
“嗨!你那脑子,还用学?一说就会。”
“你真缺人?那我就现学现卖吧。”
“那就说定了啊。月初就去上班。”
“好,您慢走!”
张英目送着小轿车缓缓驶去,心里久久难以平静。王总是知道她家的难处的。可人家懂得“施舍的最高原则是保护受施者的尊严。”曾几何时,她穿着这身工装,总怕遇见熟人。怕自己费尽心思维持的尊严在一瞬间坍塌。生活有时候就是这样。一些人仅仅有过擦肩或者偶然打个招呼,最后竟然让你感激不尽。
下午两点钟,从老家回来的宋保荣等着大家都打卡上岗之后,才忐忑不安的来到曹主管的办公室。
“主管,我明儿上班吧?”
“现在不缺人。没有岗位。”
“我在家闲着没事,着急呀。”
“那没法。”
“主管,你别忘了,我是咱保洁班的元老呀。”
“我知道的大姐。关键是现在没岗位,咋给你发工资?”她稍作停顿说道,“即便是让你来上班,你也只能干这一年了。超过58岁公司就不允许入职了。”
宋保荣想到自己在家的状况,心急火燎。那天晚上,她正和侄女微信视频,突然没信号了。她就知道是人为的。
唉!人啊,不到一定的年纪是品不出人生的况味的。就让她慢慢的悟吧。人生的冬季,谁也隔不过去。唉!没法。老了,没用了。要是老家有田还能种地,现在既不种地,也不上班,老家还有八十多岁的婆婆跟着她那个儿子过,自家每月出抚养费。这份保洁工作就是自己的命根子。唉!顾前顾后,顾左顾右,顾上顾下,顾这顾那!真可谓夜间盘算千条路,天明日出难自行。
“你少安排一个打卡不上班的,不就有我的名额了?我干一天说一天。总不能在家里闲着吧。”她鼓起勇气,拼死一搏,亮出底牌,看着曹主管眼睛里的瞳仁说道。
“你还懂得挺多的。谁给你这样说的?是张英?”
“我自己想的。反正我得上班。不上班,我哪有钱?上有老下有小。我得生活呀。”
宋保荣的一贯高嗓门,使曹主管也不知不觉的大声嚷嚷着。让人有种震耳欲聋的感觉。
“你先回家等着,等有空缺了我给你打电话。”
宋保荣没辙了。只好悻悻离开。她在园区转悠着,想要碰见张英。张英听了宋保荣的陈述,本来她还不好意思向主管说辞职的事,也真想帮主管撑起一片天。当她听到主管怀疑是她怂恿宋保荣。她浑身像泄了气的皮球没劲了。
“你先回去吧。再过几天,月底我给你打电话。我去辞职,你来要求上班。”
“班长,你怎么能辞职呀?那不中。不能因为我,让你不上班。咱这里也离不开你。”
“大姐,我也需要回家照顾老人一段时间。”张英不想说实话。她怕看见他们既羡慕又失望的眼神。毕竟不是谁都有这么好的机遇。她从内心深处尊重每一个劳动者。
“真的?那中。谢谢你了,班长。我走了啊。”宋保荣笑的时候,满脸的沧桑。
"尊敬的曹主管,早上好!
你看到这个信息的时候,我因为有急事己经于昨天傍晚回到了老家,需要在家中照顾老母亲,不能再去工作了。我的工装放在地下车库工具房了,请你收好。
平时我们在一起,也没什么话说,当意识到以后很难再见面的时候却思绪万千难舍难分。缘分让我认识了你,认识了这么多兄弟姐妹们。你的包容和对大家特别是对我的厚爱,使我没齿难忘。员工们发自内心的善良感人至深。有些事情,听到的和亲眼看到的,以及看见文字的感受,是不一样的。它能震撼你的心灵,甚至颠覆你的认知。
生活不易,做人太难。谁没有烦恼?谁没有伤痛?谁又能躲得过大事小事的烦忧?当生存面临巨大挑战时,尊严对于有的人来说却是一件极其昂贵的奢侈品。为了心中的希望,为了幸福的未来,每一个人都在起早贪黑地勤奋努力,每一天都在忍痛含泪做生活的强者。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确确实实,平日里所羡慕的人的状况有时还不如自己。而我的状况比大家想象的还要糟糕百倍。人们常说,强者就是在认清生活的残酷之后依然热爱生活。不是只有你受尽委屈,所有的人都在努力!愿我们敢于面对内心真实的自己。做生活的强者。我相信,保洁班在您的英明领导下团结友爱,工作会越做越好。愿我们在彼此看不到的岁月里熠熠生辉!”
清早醒来,曹主管点开微信,看到了张英刚刚发来的信息。她被字里行间真诚的话语所感动,也被感同身受的理解所释怀。她嘴角上扬,“我就知道你不会在这里久留。这儿不过是你生活奔波的栖息地而已。你的目标在远方!”
她滑动着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太阳冉冉升起,新的一天开始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