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这是近六个月以来，阿诚第七次坐上这趟航班了。

时间还是凌晨，阿诚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揉了揉眼睛，然后，努力的向窗外看去。

每当阿诚在深夜的高空里俯瞰万家灯火时，他的小小的眼睛里总会燃起微弱的亮光，随之出现的是无数童话般的画面，海洋尽头的灯塔，草原上仰望的星空，田野间暖暖的萤火虫，在这些反复流转的画面里，阿诚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还有那个总喜欢吹着海风眺望远方的雯佳。

来之前，阿诚给雯佳发了一条微信。

再见一面吧，哪怕最后一次。

不见。

六个月前，阿诚第一次踏足这个陌生的城市，在这个环山沿海的城市里，每一条路都是曲折起伏，蜿蜒崎岖。阿诚看着从身边驶过的公交车，车上那些熙熙攘攘的乘客，让阿诚想起自己在另一个城市里同样遇见过的那些陌生人，他们总是不慌不忙，不言不语，他们每天在固定的地点等待，在固定的地方离去，像一群被定向传输的随机数据。

那是自毕业分别后，阿诚第一次见到雯佳。她高高的个子在人群中总是那么显眼，一个暖暖的笑容就让阿诚把她从冷漠的人群中区分开来。阿诚唯一觉得遗憾的是，雯佳并没有穿上那件他喜欢的白色连衣裙，那是二十一岁生日时，阿诚送给雯佳的生日礼物。

平日里，雯佳不大爱说话，阿诚话也不多。当他们在海边散步的时候，海风和浪，偶尔就代替了他们交流的语言。阿诚曾经一直向往着面朝大海的那一天，可是当他真的看到广袤无垠的海时，他感到十分不适，一眼望不到边的感觉总是给阿诚带来焦躁不安的恐惧。

阿诚说：“跟我走吧，我们一起，去一个新的城市。”

雯佳说：“我不想离开这里。”

阿诚说：“我不喜欢海。”

雯佳说：“给我点时间吧，再等等。”

阿诚不知道雯佳等的是什么，他同样也不知道他想把雯佳带到那里，他唯一想要结束的不过是眼前望不到边的生活，他害怕焦躁不安，害怕恐惧，害怕失去。

阿诚回去的时候，雯佳在上班。独自看着地铁站里熙熙攘攘的人群，阿诚又想起了那些陌生的城市里被定向传输的随机数据，大概每个人都只是一个小小的字符，包括漫无目的的阿诚，包括雯佳。阿诚听到地铁站里环绕的“滴滴”声，连续不断的像一副心电图敲在阿诚的脑海里，这是城市的脉搏，每一个过客，他们是小小的字符，也是整个城市的心脏。

阿诚讨厌异地恋，之后的每一次，阿诚去看雯佳的时候，他总会毫无顾虑的表明他的立场，他无法忍受这种相隔两地却又相互牵挂的感觉，两颗敏感脆弱的心依偎取暖，总好过两颗漂浮不定的心无处安放。

而每当这个时候，雯佳会给阿诚一个毫不保留的拥抱，然后说：“一切都会好的。”

雯佳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孩子，她对所有的事物都抱有美好的期许，而阿诚却恰恰相反，他对所有的未知和隐患都报以担忧和沮丧。他们为此有过无数次的争吵。

在辗转反侧几个月后，阿诚决定要彻底的告别这种担忧和沮丧。他拒绝的并不是一望无际的海，而是割舍与选择的勇气。辞去工作，然后去那个崎岖的城市里开始新的生活，对阿诚来说是一项很艰难的决定。可当他把这个消息告诉雯佳的时候，雯佳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再开口时，阿诚听到了她哭噎的声音。

“你这是何必呢，你说过你不喜欢这个城市的，你说过你想去大城市看看的。”

“是的，可是无论去哪儿，不能没有你。”

“可是，我不想你来。”

很多时候，世界就是这么奇怪，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付出了就能有所回报。所以当雯佳提出分手的时候，阿诚并没有感觉天要塌了，他只是觉得记忆里那个陌生的城市好像更加的陌生了。

“再见一面吧，哪怕最后一次。”

“不见。”

阿诚没有问为什么，他直接买了第二天晚上的航班。

阿诚记得那天晚上下着小雨，航班在延误了四个小时之后，终于在凌晨三点抵达。阿诚走出机舱之后，看见外面仍旧在下雨，雨点打在身上很凉，看着那些撑伞的人群，阿诚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很小，一场雨仿佛让两个毫不相干的城市踏平了时空。

阿诚还记得从凌晨三点到天亮之前，他漫无目的的走过了这个城市里很多条陌生的岔路，每走到一个路口的时候，阿诚都会认真的看一下路牌，他想记住每一条路的名字，就好像自己曾经在那里生活过很久很久。

路上一个人影都看不到，偶尔会有出租车从身旁经过，看着车灯的光由远及近，再由近变远，阿诚觉得离天亮还有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