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妇人白天在溪边见柳枝儿吐芽了,晚上就蛙声四起。
关灯睡觉前,她跟老公说:“今晚一定能睡个好觉了。”
她已经连续失眠好几个晚上了。她说:“那种睁眼等天明的滋味可真不好受,真的,真不好受!你越是控制自己不要去胡思乱想,脑子越是像一台失控的机器一样停不住地转啊转,转啊转―――”
妇人的声音越说越低,过一会儿,鼻鼾声响起。她睡着了,在这聒噪的蛙声中睡着了。
这对她来说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就像久旱的禾苗迎来了一场雨水的滋润。她太需要这样放下一切尘世杂念的休息。她得感谢隔绝一切尘世干扰的蛙声。
二
一夜无梦,终于睡了一个好觉。
妇人十分满足地伸了个懒腰,蜷缩了一宿的身子在舒展的途中遇到了阻碍。
她用脚板探了探,肉肉的,冷冷的一大团东西蜷曲在一起,让她身不由己地打了个冷颤。她感觉不到妙,再次用脚板接触到那堆冰冷的肉团时,她就十分确定了。
那东西在平日里带给妇人的恐惧比死亡还可怕。但是现在,当无可回避地要她去对抗它时,倒也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可怕。
妇人拿脚用力地踹它,一心想要快点把它赶走。但那傲慢的家伙对妇人的主动攻击丝毫没有回应。它稳稳当当地蜷曲在那里,纹丝不动,稳如泰山。
妇人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天打雷劈的东西!”使出全身的力气踹过去。那可恶的东西这回终于有了回应。
起初,它肉肉地蠕动了一下,懒散而又笨拙。
妇人以为它是要知趣地离开了。是的,她以为是这样。因为,它来了不该来的地方,各有各的领域,各有各的归去,彼此之间应该互不侵犯。但她没想到那可恶的东西在准备溜下床时突然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
三
妇人在自己的惊叫声中惊醒,眼前一片黑,耳边响着老公的鼻鼾声。
“原来是一场梦!”
她如释重负地呼出堵在胸口的那口浊气,一手按抚着因为受过惊吓,快要从胸膛里蹦出来的心脏,一手轻抚着老公暖暖的肉肉的大腿。
她希望得到老公的回应,抱一抱她,或者侧个身面向着她,哪怕‘哼’一声也行。
“总能睡得这么沉,真好!”
妇人羡慕的语气里多少带着一点点失落。她为此事跟老公吵过。她理想中的老公应该是能够随时陪她说话的人。但那次突袭去了老公的公司,看到老公穿着一身脏工作服,调试打样,忙得不可开交,她哭了。
在这之前,她以为产品开发工程师做的就是动动脑,动动嘴皮子的轻松活。老公也从来不跟她谈他的工作。哪怕她无理取闹的跟他吵,他也只字不提。她觉得自己太自私,觉得老公那矮小的身材承载了太多的重负。
妇人侧身面向老公,轻轻地吻了一下老公的额头。然后,在黑暗中就那样睁眼看着他。
四
因为睡意全无,那些一直烦扰着妇人,让她整夜失眠的事情又集中而来。
妇人脑子里首先浮出来的是儿子忙累后的照片。这些照片都是她在儿子的合伙人的朋友圈里看到的。儿子跟老公一样,在她面前,从来不谈自己的工作。
当她看到儿子双脚踩在空盆子里,来不及倒进洗脚水就倒床睡着了的照片时,妇人心里非常难受。在看到儿子坐在餐厅里吃饭睡着了的照片时,她哭了。特别是看到大冬天里,儿子和衣蜷缩在沙发里睡着的照片,那一张稚气未脱离的脸,让妇人的心像是被人抓捏着一样的痛,
她因此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快地想办法赚钱。她想给儿子创建一个更好的发展平台,而不要像现在这样孤身走天涯,独自去闯。她想要帮一把儿子。也想帮老公减轻一点负担。当然,也想为自己寻找一点存在的价值。
她已经好几年没有上班了。是的,已经好几年了。
在儿子考上大学那年,妇人辞掉家里的那份工作追随了老公。
刚开始她找了份工作,做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不巧的是,她们公司跟老公的公司有些业务上的来往。她的老板在得知这层关系后,打定主意想利用这层关系。她就辞职了。
尽管,她很喜欢那份工作。因为工作轻松,上班的时间也机动,只要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迟到早退都没有关系。但是,她不想给老公找麻烦。
她以为以自己的能力找份工作不是什么难事。但没想到找份适合自己的工作会那么难。她要找的工作必须在老公公司的附近,这样老公好顺路带她上下班;她得在老公下班之前下班,不要让老公等她;她还得能随时请假调休,配合老公的休假时间。因为只要是老公休息,就一定是要回家有要事要办。
老公是从来没这样要求过她的。但她自己心里清楚,从追随老公的那一天起,她就自动的转换成了这样的附属角色,一切都得跟着老公的节拍走。
但只要她下定决心跳出这个角色重新开始,她想她还是有些赚钱的潜力可挖的。因为她年轻时有过自己单干的经历,而且干得都不赖。
妇人幽暗郁塞的心里透进了一丝曙光,心里也疏通开阔了许多。
然后,她接着盘算,在重出江湖之前要不要回老家一趟,看一看一个人寡居在乡下的老娘,还有她那遭遇车祸后至今依然神志不清,生活无法自理的姐姐。
她心里一直牵挂着她们,也想要给她们撑起一片天,让她们在那片没有风雨的蓝天下有尊严地轻松舒展地活着。但是现在,她连买根针的钱都是用老公的。老公的钱挣得不容易,用他们行业的话说,是吸毒用命换来的,她用得于心不忍。这也是她想尽快想办法赚钱的原因。
妇人觉得自己责任重重,负债累累,这些都让她坐立不安。
她再一次轻吻了他的老公,感谢他这些年的承担和包容。
五
当第一声鸟鸣划破寂静的天际从远处传来后,近处的河边,不远处的山林里的鸟雀们一呼百应的喧哗了起来,它们在争着叫醒沉睡着的春天,也催促着妇人早点起床。
妇人轻轻地溜下了床。她总是比老公早起半个小时,把老公换洗的衣服放在床边的椅子上,然后轻带上房门为他准备早餐。
她每天要做的事不多。这些事早已像学生的课程表一样排序固定:为老公准备早餐,送老公出门上班,看看时事新闻和一些理财知识,然后收拾家务。
无论租住在哪里,妇人总是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敞敞亮亮的。她觉得自己能给老公的也只有这一点——无论他们租住在哪里,都能让他有回到家的感觉。这也是她迟迟下不了决心回家的原因。如果她回家去了,他们一家三口就真的是天各一方,相互抓不着了。有时,亲情也是经不住时间和距离的隔离的。他们一家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她不想再经历一次。
“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这句话出自谁之口,妇人不清楚。但她非常喜欢。她应该算得上是这类人,无论处于怎么的境遇,她都有抱着慈悲之心的喜欢,无论是对人,对事,还是对自然界的一草一木,她都愿意抱着一颗欢喜之心去接受。
他们租住在房东家的三楼,开门见山,重重叠叠,由近而远,由青转黛,每季有每季的风景,她已看过了四季,这一季的春景她原本是看不着的。
老公的公司原来打算在年前搬走。后来因为公司自建的厂房工程延期,就把搬离的时间拖到了年后。
前几天,老公去公司总部开会回来,跟她说再过几天就开始搬了。算算也就这两天的事。
妇人心里有种撕扯的矛盾。她一面希望老公的公司早点搬,趁早帮她做个了断。一面又是千般的不舍。
妇人的早餐准备好了,老公就走出了房门。每天都这样,早已形成了默契。
老公是一个行事快速如军人的人,洗漱分分钟钟搞定。走出卫生间,来到妇人面前,他伸手捏了捏妇人的脸,笑着说:
“要滚蛋罗!”
老公扬起的语气里多少带着点无奈的成分。
每个人都有习惯养成的惰性,喜欢安定,不想改变,哪怕只是从一个地方搬移到另一个地方,都会用一种抗拒的情绪去安抚一时的无所适从。但人生的意义都是在折腾中找寻的。
妇人送老公出去上班后,自己也出了门。
她得去告个别,跟这里的人,这里的山山水水,花花草草,她都会去跟他们告个别,感谢他们陪伴了她这一程。然后开始人生的下一程。
妇人不知道离开这里后,自己会不会如期所愿的有一个好的开始。但她一定会让自己在路上,不管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她都会让自己走在路上不停歇。为自己,为儿子,为老公,为老娘、为姐,为她肩负的所有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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