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画（11）小人物的奇遇

寻画（11）小人物的奇遇
上一章：寻画（10）财富带来的灾难

方立成避祸离家后直奔济南，济南有他一个亲姨，他打算在姨家躲一段时间看看时局怎么发展。

一日，姨家来了个军人，这军人是姨夫的朋友，叫丁兰亭，是汉奸部队“和平建国军第三方面军”的一个营长。姨夫跟丁营长把他给介绍了一番，丁兰亭一边听一边不住地点头，听完后问方立成：“不知方先生在这打算做点什么？”

这一问让方立成好不尴尬，他身上是带了点钱，可一个大男人总不能这么呆下去吧？他是想干点什么，但技术活一样也不会；拉车刷墙等出力气活太丢人；做生意没本钱，更没门路，思谋多日也定不下来做什么。

他对丁兰亭自嘲地说：“说来惭愧，三十多岁身无一技之长，除了训人管人啥也不会。”

没想到丁兰亭听了这话击掌称赞道：“敢训人会管人这就是大本事，手艺人的那点技术算什么？想学的话是个人就能学会，但管人的本事却不是什么人都能学得来的。方兄，来我们部队吧。我们部队现在正在招兵买马，凭你这经历学识我保你当个连长，干得好的话没几年就能升营长团长。这年头只要腰里有枪，手下有兵就没人敢欺负你。方兄，来我们部队干，怎么样？”
方立成听罢大喜，连忙说：“好哇，我正愁没事做呢，那就全仰仗仁兄了。”

丁兰亭说得没错，会管人就会当官，方立成跟随丁兰亭去了伪“和平建国军第三方面军”没多久，果真当上了连长。

一日，师部派下来一个姓杨的参谋到方立成连考核练兵情况。眉清目秀的杨参谋看上去年纪不过二十四五岁，军衔却是少校。方立成殷勤陪同，小心接待。俩人都是东北口音，相互一问方知都是吉林省人，千里之外遇到老乡俩人不觉亲近起来。

这个杨参谋就是杨士元，杨士元不是投奔师父董诚了么？怎么会在伪军里任职？还成了少校？说来话长，六年前杨士元来到山东，在商河他找到了师父董诚。商河是抗日游击区，后来扩展成根据地。董诚有四个儿子，两个参加了八路军，两个是民兵。董诚见到徒弟自然高兴，杨士元原本就有爱国思想，到董家没几日便融入了当地的抗日行列。
他是东北口音，有满洲国证件，人又机灵，以寻亲为借口到敌占区济南等城市办事方便。这期间他为根据地办了不少事，两年后又加入了共产党。

一九四三年初，曾经抗日的国民党新四师将领吴化文投降日寇，新四师被汪精卫改编为伪“和平建国军第三方面军”，吴化文任司令官。投敌后的吴化文积极反共，在鲁中临朐一带制造“无人区”杀人无数，根据地民众对他恨之入骨。一九四四年，董诚的三儿子被吴化文的伪军抓住了，他大骂汉奸被敌人开膛破肚。得知消息老董诚当即昏倒，杨士元恨得睚眦欲裂，这等国贼不除白学一身武艺，他发誓一定要手刃吴化文。经当地党组织批准，他报名参加伪军，目的是寻找机会除掉这个大汉奸。

加入伪军一个月后的一天，团长、师长下连队视查，士兵在操场列队站好等着长官训话。团长讲了几句官话后问士兵对长官有没有意见。其实这就是走过场，谁敢给顶头上司提意见？没想到团长话刚一落音队伍里的杨士元便喊了一句：“报告！”
嘿，还真有吃生米的。团长说：“谁？到前面来说话。”
杨士元走到前面，向师长团长立正行完军礼后说：“大家都是来吃粮的，应该一视同仁，长官方才讲营连长应该爱兵如子，不能随便打人，可我们连长正好相反，动不动就骂人打人。”
团长见士元身材单薄，长相帅气，举止得体，口齿清晰便有三分喜欢，于是问：“他打过你吗？”
“回长官，他打我打得最狠。”
团长瞄了一眼五大三粗的连长对杨士元说：“你可以还手打他嘛。”下面的士兵明白团长这是在取笑杨士元体格太弱，所以都大笑了起来。
杨土元说：“士兵打长官是犯上，我不敢还手。”
团长觉得这个士兵有意思就说：“我允许你还手了，现在你可以打他。”听了这句话，下面的士兵又都大笑起来。
黑大个连长气不打一处来，好小子，你竟敢告我的刁状？见杨士元瞅他便走过来说：“还反了教了呢，还敢打我？今天我看你怎么打我？”说罢轮起胳膊照着杨士元的脸打了过来。杨士元接下来的动作连贯、迅速，他一抬左手拿住连长打过来的右手腕，右手反腕托在连长的右腋下，身子一拧后胯顶在连长的肚子上同时双手用力一轮，将黑大个连长摔在脚下。这一跤摔得干净利落，“喔，啊！”士兵群里顿时掀起一阵惊呼。
连长不服，站起身来伸手来抓杨士元的衣领。杨士元左手反腕一撩又将他的手腕拿住，几乎同时右手伸进连长右臂腋下，随后身子一拧双手一用力，跟上一跤一模一样，大个连长又被他摔在脚下。
一旁观战的团长学过摔跤格斗，他和师长说：“这小子行，有两下子，他这一着叫小背胯，也叫别子，是摔跤常用的一着。”
见师长微笑不语，团长一时技痒，走上前来将爬起来的黑连长往旁边一推，嘴里骂了一句：“一边站着去，别在这丢人！”然后问杨士元：“你叫什么名？哪儿的人？今年多大了？”
杨士元立正回话：“报告团长，我叫杨士元，祖籍山东莱阳，今年二十三岁。”团长一边脱下上衣交给勤务兵一边对他说：“杨士元，来，咱俩比划比划，讲好啊，可不许让着我。”
杨士元又立正回答：“是！长官。”

团长伸右手来抓杨士元的右胳膊，这是一虚着，等杨士元出手再变着。哪知道杨士元出手快如闪电，还是用对付连长抓腕、托臂、拧身、胯顶、侧身一轮那一套，团长反应只是稍微迟了那么一点点，人便被摔倒。招术一样，关键是看谁入局的速度快。
杨士元弯腰将团长扶起来，说：“长官对不起，冒犯了。”
团长拍拍衣服上的土说：“好小子，真有你的啊，行了，别在连队了。去，回营房……”
没等他说完师长插嘴大声说：“回营房收拾东西跟我走！”
团长说：“咳，看来我这一跤是白挨了。”

杨士元到师部先是做传令兵，一段时间之后师长发现他不但会武也会文，还有见识，为了笼络人才他报请军部任命杨士元为少校参谋。

和方立成相识两个月后日本投降了，伪“和平建国军第三方面军”被国民党收编改为新编第五路军，后来扩充为第九十六军，大汉奸吴化文摇身一变又成了国军军长，方立成晋升为营长。

到了伪军里杨士元才知道杀吴化文难度太大了，虽然他费尽心机得到了师参谋的位置，但还是没机会接近吴化文。半年后他收到党组织明确通知取消刺杀行动，继续潜伏。后来他得知吴化文的三姨太林世英就是中共地下党，她要杀吴化文太容易了，但党组织给她的任务却是保护这个汉奸。杨士元实在是想不通，对这个两手沾满抗日民众和共产党员鲜血犯下滔天大罪的大汉奸为什么不杀？反而要保护？

同意漂亮的女地下党员嫁给吴化文作姨太，是上面着意下出的一步大棋，这着棋的作用非是等闲之辈可知。直到一九四八年济南战役打响，吴化文率两万余官兵阵前倒戈起义，解放军八天拿下济南，杨士元才知道自己是个多么渺小、头脑是多么简单的小人物，除了会点武把式外，不要说与指点江山的领袖比就是和在各种势力之间纵横捭阖的大奸吴化文比相差的何止十万八千里！

部队接受共产党整编期间，方立成和杨士元说：“现在我可以回家了，一开始我怕胡子杀我，后来怕国民政府杀我，现在我终于不怕了。没有放土匪大当家虽然不能算我立功但也绝不会说我有罪了，因为国民党和日伪一样都是我们的敌人。”
杨士元问：“土匪大当家是谁？怎么回事？”
方立成说：“唉，三年前，过年前两天，腊月二十七八吧，我手下的警察抓了个睡寡妇的男人，他们进院时正赶上我送吴银匠出来，吴银匠问你们在哪儿把这个老山货给挖出来了？我问这人是谁呀？他说是杀人通缉犯宗兆雄。”

杨士元看着方立成说：“我知道了，你是新城居派出所所长，吴银匠叫吴宝成，抓的那人是宗老大。”
方立成十分惊讶：“妈呀！奇怪？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杨士元问：“那后来呢？”
方立成将宗兆雄和他说的话叙述了一遍，说：“当时我对国际形势了解的不清楚，不相信宗兆雄说的话，现在看来他说的是真的，他真是国民党任命的县长。”
杨士元边听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嗯，是这样。”

一九四八年十月二十九日，国民党整编第九十六军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十五军，吴化文仍任军长。

十一月，杨士元被调离三十五军，因为东北全境解放，那里更需要像他这样的干部。

年底，三十五军投入淮海战役。次年四月，参加渡江战役。四月二十四日方立成率领他的一营攻占了南京总统府，立下不世之功的方营长，满脸自豪地和他的战友们站在总统府大楼上，一个随军记者拍下了这一历史镜头。

逃亡伪满警尉，先当伪军连长，再当国军营长，最后成为解放军战斗英雄。命运这东西真是难以琢磨，不用说别人，就是方立成自己都觉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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