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距离节日还有一段时间的时候,家家户户开始了准备工作。准备就显得忙碌,忙碌更觉紧张,紧张又带来了期盼。
母亲用邻居家的秤称好面粉,一颗一颗地数着鸡蛋,细心地把红糖用棕色的纸包包好,把芝麻,葡萄干,炒得半熟的花生仁,瓜子仁都分好,装进一个个小纸袋里。几斤面粉,配几斤红糖,几颗鸡蛋都是有数的,母亲嘴里念叨着,手里也不闲着,一会儿就麻利地把这些做月饼的作料收拾好,送到糕点铺。
远远地就闻到了烧烤麻油的味道,走到近处,嗓子发齁。打月饼的人从门口一直排到路口,人们一边等着,一边聊着家长里短。
大案板上和面,大瓷盆里拌馅,馅里面加有青红丝,吃起来会有一种韧韧的劲道。包好馅的面团填到模具里,一屉一屉地放进烤炉。炉子是红砖和泥巴垒砌的,分成两层,上面盛模具,下面生火,关上炉门,加足燃料,时间足够长之后,一屉月饼端了出来,再用大铁铲一个一个铲在木盘里晾着。糕点铺的人全家上阵,分工明确,流水作业,一气呵成。
打月饼使用的模具,尺寸不同,小号,中号和大号。表皮刻有各种花样,嫦娥奔月,梅兰竹菊,端庄方正的汉字,正中心点上一个红点儿,很喜气的样子。最有趣的是提浆娃娃,一对儿老态龙钟的寿星,或是一对儿笑容绽放的孩童,模样活灵活现。母亲总是不忘给我和弟弟一人打一对儿。舍不得吃,拿在手里把玩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咬掉一个耳朵,再咬掉另一只耳朵,然后是小手,小脚,就是不舍得咬他的脸。
节日到了。
月亮缓缓地升了起来,穿过云层,越过屋顶,盈盈地悬在深邃的夜空中,皎洁明亮,明晃晃地照着院子,树影清晰地显露在地上。
母亲在厨房里忙碌,一会儿就端出来各色水果。有红瓤绿皮的西瓜,用刀切成两半,再刻成锯齿状,吃的时候用手一掰,就掉下来一牙儿。红彤彤的苹果,黄澄澄的鸭梨,紫莹莹的葡萄,个个洗得发亮。月饼要摆放一整套,按照大小依次叠放,最大的放在最下面,最小的放在最上面,像一个金字塔。酒杯里斟满了一杯本地的清酒,父亲亲自洒在院子里。一家人围坐在桌子旁边,没有一个人动筷子。
父亲问:“月亮里面住着谁?知道吗?”
“嫦娥。” 弟弟马上举起小手。
“嫦娥住的地方叫什么名字?”
“月亮。”弟弟抢着答。
“哈哈哈……”全家大笑了起来。
“不是叫月亮吗?”弟弟歪着头,看着我们。
“叫广寒宫。”我胸有成竹地答道。
“谁陪着嫦娥住在广寒宫里呢?”父亲又笑着问。
“小白兔。”弟弟蹦着高回答。
“好,不错,你们俩答对了。” 父亲说,“那我再问你们一个问题,为什么叫打月饼而不叫烤月饼呢?”
“……”我和弟弟都沉默了,眼睛都看向父亲。
“不知道了吧——”父亲抿了一口清酒,不说话。
“为什么啊,爸,你快说,快说。”我和弟弟嚷道。
父亲这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那月饼烤好后,是怎么从模具里拿出来的?用手抠吗?”
我和弟弟面面相觑,当然不是用手抠了,温度太高,会烫手的。
“用擀面杖敲打模具,那月饼不就从模具里掉下来了吗?”父亲哈哈大笑。
“哦,敲打,敲打,所以就叫打月饼?”我问。
“对啊!”父亲说。
“哈哈哈!”全家人都笑了起来。
父亲把最大的那个月饼分成均等的四块,全家每人一块。月饼皮吃起来软软的,月饼馅的味道甜甜的。
月亮圆了缺,缺了圆。圆了又缺,缺了又圆。又是一年月圆时节。
很难再看见打月饼的糕点铺,取而代之的是商场里包装精美的月饼盒。月饼馅千奇百怪,居然有鸡蛋黄,吃起来怪怪的,既没有鸡蛋的味道,也没有红糖的香甜,往往咬上一口,就弃之一边。
表弟提议今年几家人一起团圆,于是定了饭店。姨姨舅舅表妹表弟一大家人齐聚一堂。饭店金碧辉煌。考究的大理石地面,四周是金黄色的壁纸,璀璨的大型吊灯在头顶熠熠生辉,紫金色的金丝绒窗帘傲骄地悬挂在窗户两边,透着奢华的味道。硕大的餐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和精致的餐具。服务生站成一排,服装一致,笑容也一致。
不一会儿,餐桌上就摆满了精美的菜肴,北京烤鸭,红烧鲤鱼,海味全家福,清真羊排……
表弟首先发言,“今天过节,首先祝愿全家人身体健康,福如东海——然后祝愿有单位的升大官,做生意的发大财!”
“说得好!我哥发言就是有水平!”小表弟大声说,一口干掉一大杯五粮液。
“二哥,今年换个宝马,问题不大了吧?”小表妹问。
“嗯嗯,差不多了。”二表哥一边把羊排塞到嘴里,一边“呲溜”一声,灌下去一大口五粮液。
“吃,吃,大家尽管吃,完了我再点。”二表哥含含糊糊地一边吃一边说着。
桌子上觥筹交错,响过一片“呲溜”声。
窗外有月亮飘过,皎洁明亮,明晃晃地照着。
低头看看满桌的美味佳肴,我竟毫无胃口,无法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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