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君即位,便大肆封赏群臣,大赦天下。
先生便说:“该来的总会来。”
三月后,先生上书请辞但新君不允,新君勉励先生,说先生是前朝重臣深受先帝器重,既然先帝已弃群臣于不顾,那么先生就不可再弃寡人于不顾。
那一日,我随先生上殿面君,分明看到那人面无表情,一丝淡笑却一闪而逝。
我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旋即心底升起一股寒气。
那人是当朝皇叔,曾与先生情同手足,但因前朝时的一些旧事,与先生割袍断义,异路而行。
数日后我终忍不住告诫先生,新君本与先生有隙,如今更是遍封群臣而独不封先生,分明难将作矣!
先生笑问:方才新君下诏,已加封为师为太傅,赐土四百里,算是先前的那六百里,也算是有千里之封了。何谓独不封?
我一时间哑口无言,但我确信那位看起来人畜无害,施政却被评为有先帝遗风的新君。
不是好东西。
先生笑了笑,便说:“若你还不放心,今日便回商於封地,若难终将作,也好有个照应。”
我本能的想拒绝,但想起自己虽不是师兄弟中最文弱的,但仅用那柄悬于腰间,平日装饰多于实用的佩剑,实在难以派上用场。
我点头称是,当夜便向先生及诸位师兄弟告别,扬鞭赶向封地。
在封地的日子十分无趣,终日只是与刀枪相伴,这让我怀念起先生书房里的那些个熟悉的竹简。
“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
“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汤、武之王也,不循古而兴;殷夏之灭也,不易礼而亡。然则反古者未必可非,循礼者未足多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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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着师兄们讲述的当年的场景,我自心底生出几分敬佩,敬的是不避豪强雄辩滔滔的先生,敬的是一心图强信用先生的先帝!
先生当年何其雄才!
先帝当年何其贤明!
我沉浸在当初那个伟大的年间,只恨生不逢时,没有见证那些伟大的事件的发生,只能在尘埃落定后的多年,听闻他人复述——即便同样会使我鼓舞振奋。
但忽然我又沉静下来,因为我想起了告老多年如今还朝的甘龙,往日杜门不出如今立于朝上的皇叔,以及当年在渭河岸摆放的那七百颗头颅。
难将作矣,不可调停。
我一边点齐兵马,一边催促军吏尽可能多的筹集粮草。
我又想起赵良,那个曾劝退先生的嬴姓旁支,他说先生不如五羖大夫多矣,举证颇多,似是好意劝阻。但事实证明此人乃诸族说客,试图令先生放权,或拿先生的安危做筹码,使先生废黜新法,重复穆公德政。
此人被先生斥退,后来倒在大师兄的剑下。
我远离咸阳于商於备战的同时,也在心底祈愿朝廷会念及先生之功,忌惮商於之甲,不做任何有害先生的举措,这样天下太平,先生也可保全。
可大势如同滚滚而来的车轮,不因个人的意念而作改变。
那位曾与先生情同手足的皇叔上书新君,污蔑先生谋反。
守旧老臣甘龙,力主除祸于萌芽之中,并说服了新君。
国人听从朝廷诏令,攻破太傅府邸。
一时间,主政二十余年的先生被定为叛贼。
一时间,人人敬重的先生似乎又人人得而诛之。
消息传至商於,我心底发恨,恨这新君太薄凉,恨那大臣太隐忍。
同时也恨,恨这商於兵甲太少,恨我是个无能之辈,不能攻得功名争言于廷前。
当夜我便誓师,领商於万余之甲讨攻咸阳。
或许是哀师必胜,这万余商於精锐一路势如破竹,很快便有直取咸阳之势。
但我很清楚,孤军深入的这万余大军,最终只能是或死或降,别无他路。
可能先生也知道会是此种结局,便在声势最盛时传来一封书信。
上面只有一个字,降。
我终于忍不住大恸,我已明白先生的选择,他使我去商於并无提前备战之意,他只是想让朝廷明白他这位愚钝弟子的领军之才,想让豁达大度的新君演一出摒弃前嫌,用人不拘一格的大戏。
他直到临死前还在为这大秦谋算,不想这个王朝面临割裂。
不想因他个人毁掉,他与先帝君臣二人惨淡经营数十年的皇图霸业。
于是我下令停止进军,一改以往旋攻旋弃的既定策略,驻扎在郑邑。
数日后,咸阳传来消息:朝廷已将商君处死,五马分尸。
又数日有人杜撰出作法自毙的故事,并广为流传。
数日,我重新点齐将士,准备复攻咸阳。
月下重新誓师,但几千声请降我又能如何不答应?
“我项渊不降!”
我昂首怒吼,但大势已去。
我只好遣散将士,回到郑邑大夫的府邸,独酌两杯便惨笑一声,“先生,渊儿随您同去!”
这一日,天下重归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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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记:时孝帝商君变法,国盛而兵强,秦得以大出。及惠文帝,听甘龙等而诛戮商君,然新法不废。后一百一十八年,秦成万世帝业。又十四年,为项籍所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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