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维诺在《新千年文学备忘录》中谈及博尔赫斯的叙述才能时,说到了博尔赫斯一个前无古人的「发明」:假设他要写的小说,已经在另一个时空中由他素不相识的另一位作家写出来了,小说早已存在,而他要做的,就是复述、评论这部存在于他的脑海中,其实又并不存在的作品。
而今我们站在卡尔维诺所展望的「新千年」的起点,回望上一个千年,也看到了一颗消亡在世纪末,却让自身光芒无限伸长,照亮新世纪文学的星辰。没错,我指的正是王小波先生。无论何时,翻开王小波的「时代三部曲」,也总忍不住要发出「卡尔维诺式的感慨」:王小波的书——不管最后小波有没有把它们写完——也早已存在,它们是时代的必然之书。
王小波的生命停留在上世纪末,而「王小波」这几个字被广泛传播,成为「现当代小说」书架常客,成为「门下走狗」的接头暗号,成为正统文学之外的天之骄子,都是发生在本世纪的事。每每谈起王小波,人们总能条件反射般地蹦出那些代表他的「金句」与标签,例如「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时代和大众早已经赋予了王小波很多标签:自由世界的追求者,趣味人生的倡导者,浪漫骑士,吟游诗人,荒诞大师...尤其在李银河老师出版了她和王小波的书信集《爱你就像爱生命》之后,这种标签感显得愈发明显。小波先生教育我们,要追求自由,要做个有趣的人,要把给女孩子的情书写在五线谱上。那么,除了这些呢?除了这些标签与金句,我们还应该从王小波那里汲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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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建议是,在读王小波前,撕掉所有这些标签,忘记他把情书写在五线谱上,忘记他那张「一想到你,就泛起微笑」的丑脸,只留下一个身份:作家王小波。这样做的好处是,把王小波及其作品放到了另一个维度里面,剥离了许多外界干扰。在「作家王小波」这个维度里面,我们直接能感受到的,也最让人叹为观止的一个事实是:王小波对小说艺术那孜孜不倦的开拓开拓再开拓,对小说艺术无数可能性的探索,以及用中文语言来对自己世界的营造。在这条线上,站在王小波的肩膀上极目远眺,依稀能看见这些名字:罗素,王道乾,杜拉斯,尤瑟纳尔,莫迪阿诺,马尔库塞,卡尔维诺...他在营造了自己的世界的同时,还不忘打开一扇窗子,一扇通往「世界之外的世界」的窗子。
然后,让我们继续把「作家王小波」的「作家」标签也揭掉,只余下「王小波」。此时,王小波(也可以亲切地称之为王二)就成了我们的朋友。这时阅读王小波,就好比与朋友酌酒对谈,其味无穷:读到《三十而立》,仿佛在生物教室里与王二混迹的不是许由,而是我们自己;再读《黄金时代》,似乎那个终日在烈日下暴晒的黑瘦少年就躺在我们身边;我们依循王仙客的踪迹寻找无双,也在风雨飘摇的洛阳城外夜奔出逃...而读王小波,最容易让人产生亲近感的,还不是小说文本的轻逸、形象鲜明,而是充盈在王小波作品字里行间贯穿始终的一个从未改变的主题:对常识的尊重。即理性。一个生活在历史上最荒诞时期的作家,营造出了最荒诞的小说世界和意象,那里有紫色的天空,有绿毛水怪,有「风力长安」、「水上长安」,有白蚁丛生的凤凰寨...而贯穿这个荒诞小说世界的主题,王小波反反复复念叨的,是理性是好的,尊重常识,认识自己是好的。这让王小波显得与时代格格不入。而他之所以与时代格格不入,用张佳玮老师的话来说,只是因为他「过于正常」。
最后,我们不妨把「王小波」这三个字也一并抹掉,只记得是一个人在进行写作。没有王二,没有陈清扬,没有线条,没有小转铃,没有红拂,没有薛嵩,宇宙间只剩下时间的流淌和空虚,以及一支在纸面上不断窜动的笔——那是大自然的手笔。判断一个作家是好的作家,还是次好的作家,我有一个很私人的标准:在这个作家的作品里,有没有对人的终极拷问,有没有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时时反省,有没有一颗永不疲倦永不满足的好奇心。这种拷问,在《黄金时代》里,是得出「生活就是一个缓慢被槌的过程」的结论;在《2015》里,是王二不断思考艺术的真谛;在《红拂夜奔》里,是王二对费尔马定理的毕生执著...对一个好的作家来说,思辨性与故事、结构同等地重要。
我爱《绿毛水怪》,因为它是池塘底的月亮,皎洁无暇;我爱《地久天长》,因为它把痛苦写得轻盈;我爱《舅舅情人》,因为绿色的爱令人窒息;我爱《黄金时代》,因为语言竟能达到如此圆润悦耳的地步;我爱《白银时代》,因为中文小说有了自己的《1984》;我爱《2015》,因为我在2015还不知道艺术的真谛到底是什么;我爱《寻找无双》,因为无双不一定会被找到;我爱《红拂夜奔》,因为它不妥协;我爱《我的阴阳两界》,因为它最终妥协;我爱《未来世界》里的M;我爱《革命时期的爱情》里的姓颜色的大学生;我爱《似水流年》里的印度师兄;我爱《万寿寺》,沿着莫迪阿诺的暗店街,看到了卡尔维诺的寒冬夜行人扎根凤凰寨夜梦长安...
为什么读王小波?对小说艺术无限可能性的开拓,对理性的渴望,以及对自我从不停止的追问——这三种「王小波特质」,让我不断阅读、重读王小波。
网友评论
而之后真不必找原因,你遇见了王小波代表的你的幸运,你没遇见就是不幸运,你遇见了却不觉得幸运就是你和我不是一类人。
简单的说,王小波并不适合很多类的人读。又或者说,我们以王小波来区分同类。
另外就是想象力的丰富,其实这点是构成有趣的一大因素。他的小说三言两语就能构成一个相当生动的图景,你可似乎可以看到人物的口吻,小动作微表情之类。情节有点像诗经似的回章叠唱,但是绝不板滞,反而流动有趣味。对于不刻意运用营造曲折情节设置悬念这些方法的小说来说做到这一点相当不容易。
还有就是对于词汇的敏感性表达的准确性。王经常借人物之口作诗,但本身不创作,但是仅从这几首诗就可以看出他绝对是个常读诗并且懂诗的人,有诗心有诗眼。即使是在小说的叙事中,比如比喻的运用也很能体现。
最后关于理性精神,从他的杂文来看总感到他对于一些事情的耿耿于怀,甚至有些偏执,事实上这点他自己也在某篇杂文中承认。这多少会有妨他倡导的理性精神,当然了或许矫枉必须过正,或许因为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不过这都不影响他的作品成为好作品。
后来这本书被老师没收了,老师对我的评价是:你怎么这样?(她的表情很纯好似没结婚的少女…)
我他妈就这样,我行我素,网吧—踢球—当大哥们的小弟。之后很多年我再也没看过王小波,虽然我又买了一本王晓波的盗版书也是藏在抽屉了仅供装逼时祭出。
之后的之后我在专升本的足球场上踢球时看到一个人像极了小波,我们亲切的王二,他更像是二十出头的王二身体健壮,身姿矫健,梳着平头没有任何烦心事,他突然的一笑我才明白他对我的影响有多大!我不顾一切礼节与其搭讪,谈了点跟文学没边的事:“你这装备挺专业啊”“你这球处理不错”“好球”而这次相见之后我坚定的想如果我的毕业证拿不到也要与他合张影,而他却再也没来过这个球场。
我思来想去其实合影只是我对美好回忆的留恋,而我早已成了王二。
可以这样说王小波风靡了大学校园却没能在社会上激起波浪。
所以作为一个王二来说,如果他的作品在中国文学界地位很高的话,除非是文化发展程度到了那个程度。否则特别是在当代,地位的提升只会让我感到失望,浮躁而蛮横的时代何能可以人人传颂王小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