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我们都是他乡之人

文 | 行之

窗外是两幢废弃的工厂，距离之间正是一条巷子，对准我的窗。每天黄昏的时候，朝窗外望去，可以看见荒芜的暮色。只有这时候，才让人忘了身在灯红酒绿的大上海。

左前方的废弃工厂，有一扇窗，和我窗一般高，隔着几米相望。窗的缝隙里长着一株树，从青灰色的斑驳上探出一抹绿色，风起的时候，枝叶轻轻摇晃。

闲来时候，我喜欢站在窗边望那一株小树。有风有雨的日子，它立在墙缝里，像个倔强的少年。后来，废弃工厂改建了，这一株小树就被铲除了，我像是失去了个好朋友。

上海这个地方，来了也有半年了。并不陌生，准备来这里工作之前，就已经来过好几次了。所以对东方明珠，外滩，南京路，朱家角这些地方，并没有什么新鲜感。

去年，从广东佛山辗转到上海，不少朋友问我，你为什么最后还是选择了上海？当时答不上来，只是说，总得寻个去处吧。

最近想这个问题，忽而似想通似的。之所以来大上海，就是因为它太大。大得完全忽略你的存在。在这样一种城市，当你拥挤在人潮中的时候，你就感觉自己整个人就像是颗尘埃一样。它迫使你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感到自己的无力。使你产生谦卑。

在上海这种地方，任何小地方的杰出人物，都可以变得毫不起眼。所以，挣扎在上海这种地方，还能狂妄起来的人，真的是需要勇气。它太大，大到弱化了所有人的光环。这块地皮从来不缺卓越的人，整个城市没有一座高山，但山外有山的老话，每一天都在被印证。

就是这么一个地方，大得撑开你的眼界，也放逐你的梦想。在这里，无论你有什么梦想，都没人会感到奇怪。你甚至不用担心你的梦想会遭到嘲笑与讽刺，因为嘲笑和讽刺是需要花精力的，很少人会为你浪费这个精力。

到上海这么久，接触到这么多人，似乎每个人都在告诉你，你啊，还是把世界想简单了。那么多的套路，没走过，甚至没见过。整个环境像是场盛世的马戏，连老虎也不过是个戏子。

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道路，开发自己的未来。大环境它的公平就在于，它不问你的出处和往事，它只看你的表演。没有人能作弊，因为只有现实能给你打分。

一个地方，大到忽略你的存在，那么你的存在感，只能是你自己来创造。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这就是你为什么要奋斗的理由。

去年进的一家公司，刚进去的时候还很好，转眼间就没落了。我在的团队，也就解散了。我很少为工作伤感。但是每次和相识的人散开，就难免有一些失落。朋友说的好，搞文艺的，就是矫情。

公司的团队是八个人，负责人是个姑娘，之前坐我对面，有天生的幽默细胞，无论说什么，都像是在说段子。我这种不常笑的人，每天听她说话，总是笑得不行。没事我就跟她说，你这是北派相声来沪汇报演出么？你没去当相声演员真是可惜了。她总是笑笑，说，我谢谢你哦。

负责人的后边是个男生，我去公司的第一天，是他教我点的外卖。后来我发现他点外卖很考究，荤素搭配，花样繁多，便送了他个外号，叫“点饭小王子”。此后每次中午吃饭的乐趣，就是调侃他又点了什么花样的外卖。

我的邻桌也是个男生，善言谈，头脑灵活，没事就调戏女同事。我和他凑到一起，就聊个没完。一次聊到打桌球，两人约着下班去打球，结果照着地图找了几家桌球室，都倒闭了，两人白走了好几公里，干脆吃火锅去了。我写公众号，他总是说，我朋友圈人多，我帮你转发一下，你看看涨粉没？

团队解散的最后一天，下班后，我和他走到办公楼大门，相互说“江湖再见，江湖再见！”说完，朝着不同方向赶车去了。

最近重看了王家卫的《一代宗师》，又听起宫二对叶问说的这段话：

人不辞路，虎不辞山。这些年，我们都是他乡之人。我是真的累了，想回老家。

电影外的我们，何尝不是呢。这些年，我们都是他乡之人。

去年去参加一个好友的婚礼，一起去的一个哥们跟我说，他终于选择留在了老家，觉得能在老家陪父母妻儿，少赚点钱，已经不在乎了。我不知怎么搭话，他旋即笑了笑，“跟你们这些没成家的人说，你们也不懂。”

“我是真的累了，想回老家”，我听很多人说过类似的话。可是，真的回得去么？

人不辞路，虎不辞山。每个人的依靠不同，选择便不同。出去的路，回去的路，其实一样漫长。

六年前我在学校考的驾照，现在快过期了。想不到，拿到驾照后车还没开过一次，证件就先过期了。去年春节过完，还没出门，我跟老妈说，三月份我得回一趟老家更新驾照。她很高兴，是她让我感觉到，我都快把他乡当故乡了。

曹植写过，游子久不归，不识陌与阡。好在我知道，这阵子，家乡的油菜花，该都开了。

2017-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