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素儿是家中长女，下面还有两个妹妹，第四个是个弟弟。
那些年代里，像素儿家这样老幺是儿子的家庭不在少数。
素儿18岁那年，家里就开始着急给她找对象，当时媒婆还说素儿的妈妈，你家是有多忙，忙到这么晚才开始给姑娘找对象？
大家都觉得素儿年龄太大了，在准备找对象的时候，不管是亲戚还是媒婆，都给素儿打着预防针，这个年龄找对象可不能挑剔。
就在这样的预防针作用下，素儿见到了大他三岁的阿洲。
阿洲也是家中长子，另有两个妹妹两个弟弟，就因为是这样，阿洲的妈妈总是有一种了不起的优越感，儿子多。
素儿看到阿洲的时候，着实有些看不上。
可能是为了好看一些，见面的时候阿洲穿了一件白衬衣，但是因为当天下了雨，阿洲脚下是一双高筒雨鞋，白衬衣也没有塞进裤子，不算高的个头看上像是没穿裤子一样，只能看到衬衣和雨鞋了。
阿洲的头有些大，素儿说阿洲就是个大头娃娃，就这句话还是后来回家路上素儿说给妈妈听的，媒婆也是素儿村上的，当时媒婆听到这句话就横了素儿一眼，并说，人家可没挑你的毛病。
素儿吐吐舌头，只好不再发表对阿洲长相的意见。
阿洲长相不怎么样，但是性格是真的好，老实本分，就是对他量身打造的词，其实就是一个不会说话的木头人。
见过一次面之后，素儿因为年龄问题，总是被媒婆提醒，也就默认了要继续和阿洲交往。
阿洲那边呢，应该对素儿还是算满意的吧，不然早就通过媒婆回绝了。
过了没几天，阿洲提上鸡蛋去素儿家拜访，通过这第二次见面，大家就认可了这对恋人。
人前人后，阿洲都不怎么说话，即使是跟素儿凑成了恋人，也是找不到什么话说。
2.
第三次见面，是阿洲家的一个亲戚生日，阿洲专程到素儿家，要接素儿一起去吃席。
阿洲到素儿家的时候，素儿还在河边洗衣服，素儿妈妈给阿洲指路，让阿洲自己去找素儿，阿洲一边往河边的方向走，妈妈一边高声喊，素儿，衣服洗快些，有人找你！这一通喊弄得阿洲满脸通红。
到河边，看着素儿光着脚丫子站在水里，两只手利落地淘洗着衣服，水边偶尔可见一两条小鱼游来游去，洗衣服的动作太大，素儿的头发都被打湿了一些，感觉脸蛋眼睛也变得湿漉漉的，有点好看。
素儿看到阿洲，说了一句，你来了啊？我马上就洗好了。
阿洲嘿嘿笑着说，好，我等你。
素儿洗完衣服，阿洲自然地上前提上装衣服的桶，然后直接走在了素儿的前面。
素儿跟在阿洲后面问他，你怎么来了？
阿洲说，找你去我家。
素儿想说为什么去你家啊？但是想着两人现在是恋人，去他家应该就是去玩玩，也就没问了，反正阿洲也不爱说话，她也懒得问那么多。
回到家里，三下五除二晾晒好衣服，然后简单的梳理下头发，换上唯一一件出门穿的花料子衬衣，再和妈妈打声招呼，素儿就和阿洲一起出门了。
素儿出门之后，还听见二妹在叽叽哇哇，姐姐有对象可真好，不用在家干活。
阿洲假装没有听到，素儿也没有在意。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从素儿家到阿洲家要走一些小路，再翻过一座山，还要走一点公路，路程大概四十分钟。
在路上素儿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阿洲说话，大多数是素儿问，阿洲答，还好在到阿洲家之前问清楚了是有亲戚生日，带上素儿一起去吃席。
素儿后来回想说，阿洲果真是一点也不懂得体贴人，他一个大男人走路快，她跟在身后只能嘚嘚嘚的小跑着才不至于落后太多。
经过这次见面之后，两个人渐渐地也熟悉起来，偶尔还能从阿洲嘴里蹦出一个笑话，这也算是难得的进步。
两个人谈恋爱还算顺畅，阿洲的家人对素儿总体算是客气的，半年后，双方家里就坐下来商量了结婚事宜。
3.
婚后，素儿承担起婆家一大家子的煮饭担子，从这个时候才发现，家里的人原本对她是客气，但是成为一家人之后，对她没了客气，就只是疏离和刻薄。
大多数时候素儿会跟着大家一起下地里劳作，回家之后，素儿一个人要把一大家子的饭煮好，还要洗一大家子的衣服，如果阿洲帮忙，阿洲的妈妈会夹枪带棍地说，现在只知道心疼媳妇了。就算是这样，阿洲偶尔也会逮着机会帮帮素儿。
不仅如此，素儿还会被各种挑刺，比如衣服洗得太慢，比如做饭剩太多，炒菜盐没放够，油又放太多不知道节俭。次数多了，素儿也知道他们就是要挑她的刺。
平时除了必要的农活，阿洲还会跟着爸爸叔叔一起去工地上干活，在婚前阿洲的妈妈每月都会固定去工地上领取阿洲和阿洲爸爸的工资，婚后阿洲妈妈依然这样操作，完全没有想过阿洲是成家的人了。
素儿知道了提醒了阿洲几次。阿洲总是说，一张桌子上吃饭的一家人，分这么清干什么？
素儿只好就此打住。
很快，素儿怀孕了，得知喜讯的素儿妈妈赶紧提着大篮小篮的鸡蛋鸭蛋来给素儿补身子。
阿洲的妈妈一脸嘲讽，这谁没怀过孕呢，哪里能吃得了这么多。
考虑到是长子是第一胎，阿洲妈妈也没有太为难素儿，地里的活如果太累也不会叫上素儿，但是家里该洗的衣服，该做的饭，还是固定归属到素儿的手上。
在素儿20岁生日还不到的时候，素儿生了一个女儿，白白胖胖的，大家都一阵可惜，长得这么好，怎么不是一个儿子。尤其是阿洲妈妈，早知道是个姑娘，干啥吃这么多好东西，真是白瞎了。
坐月子的时候，素儿的妈妈来住下了，每次听到阿洲的妈妈明里暗里的酸话，素儿妈妈算是认清了亲家母的嘴脸，但是想到素儿已经是他们家的人，所有的不爽都吞进了肚子。
素儿生女儿，阿洲妈妈给素儿炖过两只鸡，拿出二十只私藏的鸡蛋，就再没有给孙女准备过什么东西，还说，“第一个孩子应该穿外婆的才更好养”。这就是她不给孩子准备衣物的原因。
素儿妈妈默默地给外孙女准备着衣服，加上素儿自己也会点针线活，她把自己和阿洲穿旧的衣服裁剪出来给孩子做成小衣服，也可以将就着穿。
因素儿生产正是收稻谷的时节，陪着素儿做完月子，素儿妈妈就赶着回家了。
4.
素儿妈妈回家的第二天，阿洲妈妈就嚷着，叫素儿赶紧把家里堆了几天的脏衣服都洗干净，素儿觉得委屈没有立刻行动，阿洲妈妈就骂开了，生了个赔钱货，你还精贵上了？
素儿只好含着眼泪洗衣服。
随后几天，阿洲妈妈抱上孙女，指挥素儿下地帮着收稻谷，考虑到本就是农忙时节，素儿二话不说挽起裤脚就跟着下了地。
素儿每隔一段时间就回家喂奶，等到中午又要钻进厨房做饭，还好阿洲妈妈会帮着抱一会孩子，不然真的是忙不过来。
某一天，稻谷收得差不多了，孩子肚子饿，阿洲妈妈抱着孩子跑去地里叫素儿喂奶，素儿说，妈，你再抱一会，马上就好。
阿洲妈妈立刻骂开了，娃哭得这么厉害，你磨蹭什么呢？再不来，我就把孩子给丢了，哭得烦死人了！
素儿没想那么多，就想着最后一点收完背回家再喂孩子，多哭一小会没事。
结果阿洲妈妈说完就真的把孩子丢地上了。
孩子本来还哇哇哭着，摔下地的那一瞬间突然就没声儿了，素儿抬眼看到，都吓傻了，跑过去赶紧把孩子抱起来，缓了一会孩子才重新哭出声来。
还好地上只是土没有石头，孩子只是当时吓着没有缓冲过来。
素儿第一次对着阿洲妈妈大吼，你干什么把她丢地上，摔坏了怎么办？
阿洲妈妈喏喏地说，谁叫你一直不来喂奶，她哭得我头痛。
阿洲爸爸说了一句话，怎么跟你妈说话呢？
阿洲也吓了一跳，但是随即对素儿说了一句，没事，把娃抱回家喂奶吧。
素儿太生气了，十月怀胎生下的宝贝，亲奶奶就是这么对待的，才一个多月就往地上丢，摔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更让她生气的是阿洲爸爸和阿洲的语气，好像阿洲妈妈就一点错都没有，在这个家里，阿洲妈妈的绝对主宰位置终于看清楚了。
摔孩子这事，阿洲妈妈应该也是有些愧疚的，之后再晾晒稻谷，她没有再追着素儿去帮忙。
也是这事，让素儿彻底放弃了对阿洲妈妈的基本尊重。
5.
素儿的孩子百天之后，阿洲妈妈说要把素儿和阿洲一家三口分出去，素儿没二话赞成分家，阿洲不发一言听从安排。
所谓的分家，其实说白了就是把素儿一家三口从大家庭剥离出去。小家庭分家得到的东西特别可怜，房子是和老房子连在一起的，只有一间卧室和一间厨房，还有一个有猪圈的厕所，猪圈里养着一只瘦得皮包骨的猪，田地都是分到特别贫瘠的位置，素儿陪嫁的床，衣柜，粮食柜，桌子条凳到是也分到了，另外有五十斤稻谷和五十斤米，十斤菜籽油。
至于钱，阿洲妈妈半点不提阿洲在工地上挣的工资，只是说给孩子五十元钱。
简单得有些小可怜的小家庭成立了，但是素儿觉得很安心，这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了。
得知分家了，素儿妈妈和素儿奶奶都上了门，素儿奶奶直接站到阿洲奶奶门前骂开了，孙女那么点点大你就急着分家，你是担心你孙女把你家给吃垮了吗？
素儿奶奶毕竟是长辈，阿洲妈妈没有对着骂，素儿妈妈则是悄悄的安慰素儿，给素儿背了一大筐子米面油菜，还叫她吃完了再回娘家拿。
素儿给女儿取名叫小欢，因孩子身体长得好，她就希望孩子能欢欢乐乐的长大。
小欢半岁的时候，素儿发现自己意外怀孕了，农村人都说，孩子不能吃孕妇的母乳，于是素儿狠心给小欢断奶了。
断奶的小欢被送去了外婆家，一方面是为了给孩子断奶，另一方面是担心小欢在身边会影响素儿养胎。
素儿的第二个孩子还是一个女儿，这次生女儿，阿洲妈妈只是在门外听说是女儿，没有进门，放下二十只鸡蛋就回自己屋了。
二女儿跟大女儿完全相反，生下来就又黑又瘦，仿佛用长相见证着素儿的生活过得有多么可怜。素儿给二女儿取名字叫小草，希望她可以像草一样有强悍的生命力。
这次素儿的月子还是素儿妈妈带着小欢来伺候的，生小草是农闲时节，阿洲忙着去工地上打石头挣钱。
因分家后阿洲妈妈还背地里悄悄地领取了几次阿洲的工资之后，素儿直接跟阿洲妈妈对峙了几次，现在阿洲的工资终于可以全额拿到手了。
6.
阿洲妈妈对素儿几娘母完全是视而不见的态度，素儿也没有放在心上，看着瘦弱的孩子在怀里使劲嘬奶，她暗暗给自己打气，她相信自己一家子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素儿妈妈当着素儿的面不好说阿洲妈妈的坏话，但是心里那个恨啊，只能想方设法地给素儿一家带上一些生活用品和吃食，至于钱，地里刨食的素儿妈妈也是囊中羞涩。
随后的日子里，小欢还是由素儿妈妈养着，只是偶尔带着回素儿家，让一家子团圆，有时候素儿和阿洲也会带着小草去素儿妈妈家看看大女儿。
大女儿小欢记事早，她一直知道外婆是自己的亲人，外婆一家人是自己的亲人，对阿洲妈妈一家子，只认为是住在隔壁的熟人，即使是叫着奶奶，也不明白奶奶究竟是真正意义上的什么人。
在小欢四岁的时候，素儿又一次意外怀孕，原本素儿觉得有两个女儿就够了，那个年代国家盛行计划生育，小草因是超生还被罚款了。那一次计划生育罚款不仅花掉了一家子一年的收入，还额外欠上了外债。
终于还清外债之后的某一天，素儿发现自己又意外怀孕。素儿太瘦，生理期有些紊乱，忙着家里家外的也没注意，怀孕都四五个月才发现，何况想着好歹也是一条生命，素儿打算生下来。
这一胎是个儿子，阿洲妈妈这次送来了二十只鸡蛋和五十元钱，看了一眼孙子，随后就没有再踏进这个小家。
小欢长大以后经常对素儿说，妈妈你们是想要一个儿子才生了弟弟吧？
毕竟那个年代因为想生儿子各种躲避计划生育的事情，连孩子们都看得很清楚。
素儿几次跟小欢解释，小欢都一脸不相信，因为小欢大多数时间都是住在外婆家，总觉得是妹妹和弟弟抢走了她住在家里的机会。
素儿尽可能地对三个孩子一视同仁，但是小欢身体好，小草瘦弱，三儿各种生病，即使想着一视同仁，在实际行动上还是有所偏差。
或许真的是生活得不如意，三儿隔三差五的要感冒几回，而且素儿没有奶水，只能给三儿买奶粉。
阿洲去街上随意买了一袋奶粉和一个奶瓶拿回家，奶瓶里加上水，再舀几勺子奶粉搅匀了就给三儿喝。喝了没几天，三儿就拉不出大便，两个人也不懂该怎么做，只能又带去找医生，医生又给孩子开药，如此反复吃药，三儿的身子始终不尽如人意。
后来回想起来，素儿才幡然醒悟，当年喂三儿的奶粉根本没注意水和奶粉要按照一定比例调配，只是想着让孩子吃饱，每次奶粉都调得稠稠的，连医生也不懂得这个问题，害得三儿吃了额外的苦头。
7.
在三儿两岁的那年，阿洲的舅舅借钱给阿洲买了一辆客运三轮车，那时候的交通主要是靠三轮车，自从有了三轮车，素儿和阿洲每天早出晚归载客挣钱。
素儿和阿洲出门之后，就剩下三个孩子在家，到中午的时候，素儿和阿洲回家才做饭给孩子们吃，吃了饭又出门。此时小欢没有被送去外婆家了，因为要在家带弟弟，妹妹到是比小草小不了多少，小姐妹一起陪着弟弟玩，还是蛮多欢乐，只是邻居们经常会看到两个小姐妹拿着棍棒你追我赶，偶尔还会有三儿的哭声传出来。
每天一家五口最开心的时刻，就是素儿一家吃过晚饭的时候，那时候没有电视机，一家人洗漱完，就会坐在素儿陪嫁的床上数钱。
一分钱，五分钱，一毛钱，五毛钱，最大的面额就是一元钱，偶尔会有看到两元钱的机会。看着这些钱，孩子们欢乐，素儿和阿洲也欢乐。
靠着三轮车载客的收入，还清了阿洲舅舅借的买车钱，一家人额外还有了点小存款。
素儿每天都斗志昂扬的，阿洲妈妈见不得素儿和阿洲载客挣钱，偶尔会跳出来破坏情绪，阿洲妈妈还做过让人最无语的事，好几次趁着素儿和阿洲不在家的时候，把素儿家的电线给剪断了。
电线被剪断那天，正好素儿和阿洲回家很晚，三个孩子在家饿得哇哇叫，又没有电，吓得一个个缩坐在门槛上不敢动。
待素儿和阿洲回家，原本因为最后一次载客有较大收货都高兴不起来，素儿气得当时就站在门口对着阿洲妈妈大骂。
要说素儿骂人的本事，还是在阿洲妈妈的一次次挑衅之后，阿洲外婆实在看不下去了，偷偷地教给素儿的，阿洲外婆让她该骂就骂，让她不要被阿洲妈妈唬住了。
通过一天天一年年的努力打拼和与阿洲妈妈的一次次对峙，眼看着孩子们越长越大，越大越懂事，素儿的眉眼也渐渐被岁月抹上了褶皱，曾经的老实本分的阿洲，还是那副话少的模样，只是皮肤日益黝黑，皱纹和白发也跟着一一光顾。
而阿洲妈妈，从尖酸刻薄的小妇人，变成了抿笑就有点嘴歪的小老太太，一身的病痛找上身，时不时地要上市里住院治疗，但是每一次住院，即使其他子女忙得抽不出身照顾她，只能随便找个护工，她也不会叫素儿去伺候，素儿也不会主动去伺候。
最终，阿洲妈妈还是变成了素儿一家最陌生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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