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十几年前的老江,还算是年轻。虽然没有结婚,却和结婚的中年男子有着共同的对家庭的恐惧。
老江住在那条小街,那条小街上有他的屋子——老江讨厌把那里叫做自己的家,每当放学时有其他老师向他打招呼“江老师,回家啦”,老江总要纠正道:
“嗯,回住的地方。”
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了老江的怪癖,也就变得不像和他打招呼了,除了有几个好事儿的学生,会因此过来故意触老江的霉头——徐小福和石小显就曾经是这种倒霉催的孩子。
当其他孩子都放弃对老江开这种老掉牙的玩笑的时候,知有徐小福和石小显毫不倦怠地奋战在第一线,前仆后继,乐此不疲。老江也总是耐着性子一遍又一遍地纠正他们两个,有关于家的概念。
十几年后,老江的头发稀少,剩下来的那一绺绺也差不多变得白了。老江仍旧教书,仍旧住在那个小街,他的邻居换了一个又一个,姿色、品貌,甚至叫声都各不相同。也许老江本着“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原则,从未光顾过他的邻居的生意,但是从老江变老的速度来看,老江没少把工资拿去救助暖色灯光下那凹凸有致的人影。
“你们知道,这块纪念碑是用来纪念什么的吗?”
老江指着那块纪念碑,问身旁的徐小福和石小显。
他们两个沉默着,因为确实没有人知道,这块纪念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立在这么显眼的一个地方,这里的每一个男人,几乎每天都会看到,而且是在一种很玄妙的状态下看到这块纪念碑。
“他是用来纪念大海的。”老江说。
“大海?”徐小福和石小显对老江的话感到疑惑,“我们这里曾经有海吗?”
“当然没有了。现在没有,过去一千年没有,未来的一千年也没有,更远之前或更远之后……我就不知道了。”
老江一直望着纪念碑,继续说:“不仅是用来纪念大海,这块碑,还是用来纪念那些,从这里出发,去寻找大海的人的。”
徐小福和石小显对老江的话将信将疑,因为这块碑就是碑,既没有铭文昭示它的来历,也没有人们传诵的,有关它的故事——最后,这块碑的本质居然被一个外乡人说出来,实在让人很难相信。
“不相信吗?”老江笑道,“这是我听我奶奶说的,我奶奶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太爷爷,就是那个去找海的人。
“他终于没有找到——找到了又有什么用呢?他最后在我的老家落了脚,成了家,生下了我的奶奶。
“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来大家都忘记了这块碑的作用,也忘记了有个人去找海这件事儿了。
“但这块碑是在他出发前就立起来了,还是在他再也没有回家之后才立的,我就不知道了。他只对我的奶奶说,家里的人,会给出发去找海的人立碑。”
听了老江的话,他们三个谁都没有再出声,就这么看着。太阳落下来了,一些男人与他们三个擦肩而过,鱼贯进他们身后的小街,他们只感觉到,背后从夕阳的色彩,变成了更加粘腻的、空洞的暖色的灯光,被阳光触摸背脊的朴实的感觉一下子没有了。
徐小福对石小显说:“我们也去吧。”
“去哪里?”
“去找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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