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顶着一头新烫的卷发喜滋滋地回到家,在爸爸和我的赞许声中,她脸上泛起一丝羞涩之情,但很快就绽放成一朵花。
眼前是一个与平日里不太一样的妈妈,不再是清汤挂面的齐耳短发,而是烫成一个一个的小波浪,服贴地靠在头皮上,装点着她略显憔悴的面容,令她看上去比平常年轻时尚了许多。
坐在阳台上晒太阳打盹的外婆听到动静,拢着双手走过来,习惯性地皱起眉头,嘴角往下拉得长长的。只不过那天她的眼神异常凌厉,一动不动地审视着妈妈的新发型。
妈妈有些别扭,转身想进里屋,外婆发话了。
“不怕丑!”外婆的声音竟是从未有过的严厉,“这么大岁数了,还弄成这样子!”
在妈妈脸上停留没多久的娇羞与笑意顿时不见了,瞬间变成红一阵白一阵,她眼中隐隐飘浮着一层泪花,深深地喘了几口气,妈妈终于抑制不住,冲外婆大叫:“是啊,我都这么大岁数了,你还管我!你还管我!”
那一年,妈妈五十五岁,刚刚退休,工作的几十年一直忙忙碌碌,还没适应突然到来的清闲日子。外婆八十岁了,依然双目炯炯、健步如飞。那阵子,她在女儿家小住,却忘记了自己女儿也是半百老人,总是忍不住要管她的衣食住行,包括发型。
妈妈抗议着外婆对她的束缚,每每苦恼甚至暗暗哭泣,却又在内心无条件地服从外婆的命令,比如她的那一款美丽新发型,第二天就去理发店剪掉了,换来的则是外婆满意的目光。
有时候,气极了,妈妈恨恨地对外婆说:“你最好别来我家,那我就自由、清静了!”
九十三岁那年,从未进过医院的外婆无疾而终。对着外婆的遗体,妈妈却哭成泪人:“我没有妈妈了!”
几年之后,我也在心里哭了千次万次:“我没有妈妈了!”
妈妈不满外婆的管束,却又在外婆去世后伤心想念,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年轻时,一直想从父母的羽翼下飞离,以为从此以后,天高海阔任我翱翔;想自由自在地做自已喜欢做的事,而不要他们在耳边念念叨叨,这也不放心,那也不放心......当然,那时我最想的,是能够披着一头齐腰浓密秀发,象一位真正的纯情女子,走在大街小巷,接受着人们艳羡的眼光。
但是不可以,妈妈不喜欢。
妈妈喜欢我将头发扎起,最好编成两根麻花辫,一旦哪天头发没弄好,她的目光就会盯在我脑袋上,皱起眉头,“披头散发的,象什么样子!这样子能出去吗?”
当我有了自己的小家后,每次回娘家,在上楼前总还记得小心地将齐肩的头发扎成一束马尾,觉得这样勉强可以达到妈妈的要求了。
我烦恼着妈妈的事事管束,却又在心底里依赖着她的时时关注,哪怕是她极度不满意的眼神。
如今,好多年过去了,外婆和妈妈都不在了,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生活里没有了外婆的干涉,但妈妈并不开心;身边没有了妈妈的数落,我可以随心所欲地摆弄我的头发,可以二十四小时让它披散着,但我却好象不再喜欢了,我宁愿整天用皮筋扎起来,连晚上也不放开,觉得真的很舒服,而对镜观容,实在比披肩发好看太多。
也许,我还是想要一头随心所欲的秀发,千奇百怪的发式,我想要妈妈在我身边,我宁愿她骂我,然后再乐颠颠地回去重新编成两根麻花辫子,让她再高兴一回。
为什么,总在失去后才倍感珍贵?才会体味当初的不满,其实是妈妈对女儿最深沉的爱。
此刻,思念已成海,泪已沾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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