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坏水儿(十六)

作者: 天长水秋 | 来源:发表于2018-12-29 19:27 被阅读101次

    父亲回归给坏水儿带来了很多快乐。在最需要偶像的年龄,父亲从家庭生活淡出,只剩下书信往来里的文字,现在坏水儿再也不用胆颤心惊,不用焦虑不安地期待。

    生活,首先得活着。因为被判刑,原来在贮木场做医生的公职被除名,现在最需要的是谋得一份工作来养家糊口。把户口落到户口本上,之后他去找街道,街道的工作人员说,我这里的庙太小了,你得去找一个大的去进香,让他去找民政;得到指点,他去政府的民政,那里的工作人员满脸笑容地跟他说,我们这里只管孤寡贫穷的人,你这个事儿还得找当初逮你的公安;到公安又让他去找政府。政府领导说当初抓人就不是我抓的,你不去找抓你的地方,到我这儿来找,能对吗?把人当成皮球踢得团团转,还没有任何结果。

    天长水秋文/图片源自网络

    那时要求凡是踹门毛做出的决策,我们都坚决维护;凡是踹门毛的指示,我们都始终不渝地遵循。等于没有了踹门毛还在过着他在的日子。所有人分为若干等级:地富反坏右,军警特宪政……谁拥有了这样的身份,就意味着这个人成了人民的敌人,人民都有权力打倒批臭他们。

    这天,坏水儿父亲又去政府民政询问如何才能找到一个养家糊口的工作,没有人正面回答。一个工作人员说,你最好去问上级领导。另一个工作人员轻轻弹了弹烟灰,拉长声音说,你就自己个想办法吧。那么多待业青年都安排不过来,国家能考虑你这样的人吗?说完扭过头,翻出一张《**日报》看起来。

    坏水儿父亲在办公室门口走也不是,停也不是,虽然外面已是春天,办公室的火墙烧得很热,心底生起的阵阵寒意却让他直打哆嗦,整个人都沉浸到冰冷的河水里一般,呼吸困难上下牙直打颤。回家,再想想办法,这是唯一能想到的办法。远处群山巍峨,高不可攀;路边消融的残雪在阳光映照下,折射出刺眼的光,像在嘲笑,又像在安慰他。阳光照射不到的房屋背阴处,积雪依旧什么都没改变。

    走到大桥跟前,半拉红,他在贮木场家属队工作,因为一块巨大的红色胎痣盖住了右边的脸,人们用这个容易看到的标志称呼他,他也不生气——谁能生得起这样的气呢?坏水儿看到他总是想到水泊梁山的青面兽杨志。

    张大夫,你干嘛呢?一边问一边往跟前靠。以前张大夫曾经半夜出诊,给他们家小孩子治好过急病。

    我去找找哪里有招人干活的没有?孩子们得吃饭啊。他叹了口气。

    贮木场家属队这段时间缺人,栲胶厂急需原料,活都干不过来,你去看看吧。

    这是好消息,可以一试,张大夫心里想。半拉红又说起他家的孩子现在如何健康,多亏了当年张大夫等等,七七八八说了好多。又成为人们口中的张大夫,尽管他已经没有职业,人们这么称呼他可能是出于习惯。这还是让他心里挺暖和的。

    张大夫没有心思跟他多说。告别半拉红,他没有回家,从消防队门前直接去了贮木场家属队。家属队的办公室在贮木场的最东边的一幢平房,远远望着没有几块完整玻璃,外墙皮经过多年风吹雨淋,到处泚牙咧嘴,好象在诉说人们对她的冷漠。队长老菜——人称菜包子,圆圆的脸,圆圆的身材,在那样艰苦的年代也没挡住他长成个包子样,对这个绰号也是当之无愧。如今成了家属队的队长,手下也有几十号人马(全都是女性),那是何等威风。他经常说除了吕主任,我服过谁呀!

    菜包子还在混临时工时就认识张大夫,那时候他连跟人家多说句话的机会都不多。他早就听人说起过张大夫回来了。现在看到他走进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心里划了个问号,他来干嘛?莫不是来找我的?能是什么事儿呢?

    张大夫进来找到菜包子说明情况。菜包子往空中吐了个烟圈儿,又弹了弹衣襟拉着长长的声调问:你姓什么啊?叫什么啊?什么成分啊?到家属队干什么啊?

    张大夫低声下气地一一回答。菜包子满意了,任你当年多高大上,现在在我面前也得低头。

    他手下正缺人呢,而且上面对生产任务也催得挺紧,这才没有继续刁难对方。告诉张大夫明天上班。准备好工具:一把扁铲。

    图文/天长水秋

    半拉红说的栲胶厂是当时亚洲第一大木材加工与栲胶联合厂,位于喜桂图旗(今牙克石市)。松树根部厚厚的树皮里富含单宁,还有非单宁和不溶物,把这些物质从松树皮里提炼出来,可以鞣皮和染色。松树皮提炼出来的栲胶就称之为落叶松树皮栲胶。

    扒树皮来不得半点虚假,十多斤的扁铲在手,一手握铲柄中间,一手握着铲柄头,后手用力,前手掌控方向。铲刃嵌入厚厚的树皮,往上掰扁铲,一块树皮方才落下来。铲下来的树皮收集起来装上火车,运到栲胶厂。

    面对硕大的松树,沉重的扁铲,张大夫头疼,可是为了生计他不得不拼尽全力。一天下来,后背,两臂酸麻肿胀痛,两手连筷子都握不住。回到家,冰凉的屋子,孩子们都陆续回来了。明天还得继续!他想。

    一个月下来,张大夫适应了这种强体力劳动。于风楼跟他说粮食局缺卸车的力工,他又转到火车站去卸货,据说那里的工资高。

    从家到火车站要走五公里。有一天坏水儿跟李婶说起这事儿,李婶用手指了指院子角落处的一辆放置多年的破自行车说,你把这个拿回家,看你爸能不能修理一下,要是能修好骑着上班,不也挺好的吗?

    图片源自网络

    坏水儿朝杖子边的车子望去,没有车座,前后车轮已经拧成了麻花,没有脚蹬子,链条也从中间断开,一头耷拉在车架子上,另一头耷拉在地上。整个车身锈迹斑斑,只有大架子没变形。这?坏水儿想了想,把车子扛回家再说。张大夫看着车子,没说话。用了两个晚上,平了车圈,除了锈,安上了脚蹬子,车子居然可以骑了。

    你会骑车子吗?父亲问。

    能骑了?坏水儿有点不相信。

    嗯。你试一试。

    太阳偏西,浓浓的温情撒落在院子里。坏水儿先是掏裆骑了一圈,又战战兢兢地骑大梁。嘿!坏水儿心里满满的佩服。

    一会儿坏水儿就热得满身是汗。停下车子,他跟父亲说,还是冬天好,我更喜欢冬天。

    夏天气温高,穷人更容易讨生活。父亲说完接过车子停在仓房边上。

    我就是穷人,为什么从来没考虑过自己?因为我就是一个螺丝钉一块砖,不管是螺丝钉还是砖块,它们都没有自我,也不需要有。考虑别人的生活这一观念从此深深地根植于坏水儿心里。

    天长水秋文/图片源自网络

    能吃饱了,还能买点书看。说买书父亲是不会拒绝给钱的。什么书都读。

    在父亲出事的时候,大姐也不过十几岁。她毅然弃学,到知青点上班,用微薄的收入带着弟弟妹妹走过了那段没有大人的艰难岁月。以她的聪慧,如果能读完中学,绝对可以考取一所好学校,那样她的生活可能就完全有别于今天。造化弄人,大姐付出了青春,替代父母完成了养护我们成长的任务,却因错过了时间,耽误了自己。每每念及,内心总无尽的婉惜。

    又到了冬季运材大会战,广播里成天说要用最好的生产成绩迎接新年!可是,运具不够木材从山上运不下来。(未完待续)

    《众生浮世绘之一地坏水儿》(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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