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社会已经进入21世纪的后信息化时代,中华民族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接近世界舞台的中心,我们实现了第一个百年奋斗目标,在中华大地上全面建成了小康社会,历史性地解决了绝对贫困问题,正在意气风发向着全面建成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迈进。这是一个英雄的时代,奋斗的时代,撸起袖子加油干是时代的主题。
而庄子在《齐物论》中则号召大家齐物,放弃自我,放弃争论,放弃竞争,放弃对大道的探索,一切顺其自然。这不是躺平吗?
如果这样,我一度困惑,我们为什么还要研读《齐物论》呢?庄子的结论既不科学,也不现实。因此,我们肯定不能从庄子的结论中去汲取营养,而应该着重于了解庄子齐物论发表的时代背景和出发点,从哲学的层面去理解庄子《齐物论》的内在逻辑。
因此,我们不应该把注意力放在“齐”上,什么“齐彼是”、“齐是非”、“齐物我”、“齐生死”,通过研读原文我发现,专家们罗列的这些“齐”根本不是并列关系。
01 齐物论的出发点是什么?
战国时代彻底抛弃了尊王的面纱,群雄逐鹿,合纵连横,相互侵伐,百家学说应运而生,各自向统治者兜售自己的治国方略,各个学派之间相互攻讦,大知小知们争相博取侯王的青睐,以便在朝中谋得一席之地。
庄子对此持否定态度,他在《天下篇》中对各学派的重要人物的观点逐一进行了点评,指出百家多精于一而自美,却不能贯通,能分而不能合,故百家之论多偏颇,从中难窥大道。
庄子认为宇宙广袤无边,大道无形无象,万物变化无常,因而主张与天地精神相往来,忘却死生,不拘泥于终始,不傲视万物,浑浑然与万物融为一体。不离于真,谓之至人。
庄子《齐物论》则从认识论和上方法论上对为什么要成为至人以及如何成为至人进行了系统论述。齐物既是认识论,又是方法论。
至人的境界应该是“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所以穷年也。忘年忘义,振于无竟,故寓诸无竟。”“圣人不从事于务,不就利,不违害,不喜求,不缘道,无谓有谓,有谓无谓,而游乎尘垢之外。”
方法论则是“为是不用而寓诸庸,此之谓以明”。“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是之谓两行。”
齐物论批判的靶子是百家的是非观,否定是非是庄子齐物论贯穿全文的主线。“彼我”关系是认识论的基础,“彼是”关系体现了大道本身,最高的逍遥境界是至人。
庄子将他的主张落实于自己的人生实践。庄子悠然垂钓于濮水之畔,楚王请他出山主政,他却说宁愿曳尾于涂中,也不愿像神龟一样被作为供奉于宗庙之上。好朋友惠施非常担心庄子夺了他的相位,庄子告诉惠施,魏国的相位在他的眼里就如腐鼠一般。
02 从“彼我”相因到“吾丧我”
子綦说,大树上有形态各异的窍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风一旦发作,它们便发出千变万化的各种声音,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宎者,咬者。这些声音看起来都是窍穴自己发出来的,但风一停,却万籁俱寂。
子游便认为窍穴发出的风声就是地籁。如果说地籁就是风声,那风声为什么各不相同呢?可见风声的差异取决于不同的窍穴本身。问题出来了,没有风,窍穴就不会发出声音,那么风声都是风发出来的吗?但是,不同的窍穴发出的风声又都不同,那么声音是窍穴发出来的吗?
风和窍穴就是庄子的“彼我”关系。庄子说:“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为使。”“彼”即被认识的客体,“我”即认识的主体。没有“彼”,“我”就无法形成认识,没有“我”,“彼”就无法体现出来。没有风,窍穴就不会发出声音,没有窍穴,风就没有声音。庄子说,能达到这样的认识已经接近本质了。
庄子为什么说认识到“彼我”相互依存的关系,只是接近于本质,而不是达到?因为既然存在“彼”与“我”,必然还是存在对立。百家就是“窍穴”,就是“我”,万事万物就是风,就是“彼”,学说就是风声。彼和我都具有多样性,因此百家众说纷纭,争论不休,导致身心疲惫。
而大自然却任由各种地籁和谐共处,地籁构成的交响曲就是天籁,它是一个整体,是不可分割的。只能忘掉自己才能没有分别心,没有分别心才能齐物,忘我是齐物的必然结果,只有齐物,把自己和万物融为一体,才能忘掉自己。忘掉自己是齐物的起点,也是齐物的结果。这就是南郭子綦的“吾丧我”。
名实是“彼我”关系的产物。
庄子以百家之一的公孙龙的学说进行举例。公孙龙说“指非指”,前一个“指”是由概念定义的具体事物,即“物指”,后一个“指”是抽象概念本身,即事物的全部。“指非指”是说,“物指”不是事物的全部,即“白马非马”。
庄子认为,从人的概念出发,来说明概念所定义的事物不是概念(具体不是抽象),不如从具体的事物出发来说明与之相应的概念不是具体的事物(抽象不是具体)。即,与其说“白马非马”不如说“马非白马”。
两者有本质的区别,即庄子强调从“彼”出发,而不是从“我”出发,“实”源于“彼”,“名”出自“我”,所以名实关系其实是“彼我”关系的体现。
庄子认为这只是走出了第一步,进一步讲,天地就是一指,没有抽象和具体的对立,万物没有差别,马是人为抽象的概念,所以万物也可以称为马。因为天地只有一个客观存在,因为有了名,万物才彼此分裂了。
之所以有对错,都是人造成的,世间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才成了路。事物本来没有名,名都是人定出来的。任何事物总要以一种状态出现,这样或者那样,所以捻草和举起木柱、丑女和西施、或诙谐或狡猾或欺诈或怪异,从“道”的观点看它们都是没有区别的,都是一样的。
03 否定“八德”之是非观
百家却从“我”出发,都以为自己掌握了真理。庄子说,难道只有我这么愚昧无知,而你们都很清醒吗?就像老子也曾感概:“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忽兮其若晦,寂兮似无所止。众人皆有以,我独顽且鄙。”
庄子说,如果大家把“我”的主观成见作为判断是非的标准,那么那些大知小知们和愚昧的人又有什么区别?但是如果说没有“我”的主观成见,就可以判断是非,无疑是说,今天出发去越国,昨天就已经到了,这是不可能的。因此是非标准是不存在的。
那些自认为高人一等的学说与嗷嗷待哺的燕雀的咿呀鸣叫难道有什么区别吗?
儒家和墨家争论不休,相互肯定对方所否定的,否定对方所肯定的。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大道被世俗的功名成就蒙蔽了,真知灼见被浮华的辞藻掩盖了,就是没有忘掉“我”。
庄子说,“莫若以明”,即不如追本溯源,真正的道就一目了然了。也就是老子所说的“复命曰常,知常曰明”。大道是万物一体、无边无际、无穷无尽的,它没有疆界,没有界限,通过语言表达出来的观点一定是非“常道”,具体体现为“八德”,即有左有右,有伦有义,有分有辩,有竞有争。
八德两两一组,是相反想成的关系,其中最根本的是左右关系。左代表生、生发、出、阳、尊、从无到有、由一到多,由内而外;右代表死、回归、入、阴、卑、从有到无、由多到一、由外向内。左右关系简单的类比就是生死关系,是“彼”和“是”的关系。
“左右”关系是八德中的基本关系,伦与义、分与辩、竞与争,都是左右关系的特殊形式。“伦”是基于亲情由内而外产生的长幼秩序,“义”是基于是非由外而内产生的道德感;“分”是从一到多,是分析,“辨”是从多到一,最后得出一个所谓正确的结论,“竞”是从无到有的创造,目标是向前,“争”是对现有成果的分割,一方得到就意味着其他方面的失去,参与者是对立的。
“伦义”到“分辨”到“竞争”则是递进的关系,“伦义”构建了人类世界的生存秩序,“分辨”构建是非、成败等标准,被这个标准绑架,就产生了“竞争”关系。或者说,左右是物质世界的关系,而“伦义”、“分辨”、“竞争”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左右无法单独定义,是一组相对的概念,是完全主观的概念,就是说左右是人的主观意识。八德的界限都是人为造成的,八德就是百家争论不休的源头,就是王倪啮缺嘴里的利害。
尧帝为是否征伐宗脍、胥和敖三个小诸侯国而犹豫不决。舜告诉他,过去天上有十个太阳,万物都得到太阳的光辉,而君王之德比太阳还要厉害。征伐还是不征伐又有什么区别呢?既然都一样,何必多此一举呢?这才是大仁大勇。
王倪反问啮缺说,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你怎么知道我知道什么,你又怎么知道我说的和我想的是否一样?就如“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典故一样,辩论不会有结果。
人睡在潮湿的地方,严重的会导致半身不遂,可泥鳅就喜欢栖息在泥潭里;人住在大树上就会心惊胆战,可猿猴就喜欢生活在树上,人、泥鳅、猿猴谁最懂得选择居处呢?
所以,庄子说,仁义、是非这些东西,并没有统一的标准,我们怎么能够区分呢?那么何必执着仁义和是非呢?
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庄子更进一步,他说,“夫大道不称,大辩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大勇不忮。道昭而不道,言辩而不及,仁常而不成,廉清而不信,勇忮而不成。五者圆而几向方矣!”刻意追求圆,结果却几乎变成了方。
大道主宰一切,但不知道它是如何主宰的,这就是大道含而不露的光明。懂得道不可确知的道理,而不再向前迈一步,这就是至人。
04 万物混成的“彼是”观
庄子说:“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说也。”
历来对“彼是”的解释莫衷一是,我个人认为,庄子明确提出“彼是方生之说”,而且下文紧接着就说“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显然“彼是”是指事物内部相互对立矛盾的两个方面,它反应了事物运动变化的规律,即事物本身就包含着维持存在和否定当前存在的两种力量,生和死、肯定和否定同时存在。生和死分开来都是暂时的状态,从整个宇宙的视野,都是瞬间的存在。
“是非”是“彼是”的一种表现形式,因此圣人不经由是非之途来认识事物,而只是如实反映自然之道,任由它如此存在。“彼是”两个方面独立开来都不是事物的整体,“彼是”其实不是对立的,它们循环往复,以顺应无穷无尽的变化。“是”是无穷的,“非”也是无穷的。所以说不如从事物的本然来认识,即“莫若以明”。
庄子认为,一种观点是否符合事物“是”的一面,其实不重要,因为事物还有“彼”的一面。他解释说,万事万物有它的开端,但开端之前还有开端,可以无穷追溯下去,万事万物的“有”之前必是“无”,从无到有,“无”之前还有“有无相生”,无穷无尽。“有”和“无”的转变是瞬间发生的,那么到底哪个是“有”,哪个是“无”?现在我们都说“有”,其实从本源来说都是“无”。
所以说,天下万物毫末最大,泰山反而是小的;世上没有比夭折的婴儿更长寿了,彭祖反而是短命的。因为毫末和夭折的婴儿几近于“无”,与万物融为一体,是接近于永恒的。既然已经浑然一体了,那还争什么是非长短呢?
庄子的有无观是彼是观的自然延伸。
一体之万物加上人的认识就成了“二”,如果有两种认识就成了“三”,直至无穷,同理,可以从“有”推演到更多的“有”,根本无法穷尽,所以,都是徒劳。
“二”产生于人的分别心,“二”就是我,“一”就是彼。对立的两个方面彼此加上我就是三。就是说“我”把一体的世界搞成了相互分离的世界。
庄子说:“乐出虚,蒸成菌。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音乐从虚空的乐管中发出,菌类由飘渺的地气蒸腾而成。万事万物不停的发生变化,从无到有,从有到无,无穷无尽。庄子说,一旦弄懂了这个道理,那么一切争论就都可以停止了!
05人生如梦,归宿是至人
庄子说,朝四暮三令他们高兴,朝三暮四却令猴子愤怒,但橡子的总数和实际得到的数量都没有减少,为什么愤怒呢?百家的是非之争,儒墨之争不就和猴子一样吗?
圣人把是与非调和在一起,优游自得,任由万物循环相替,世界自然又均衡,“是之谓两行”。
自从人们的观念里有了是与非,对道的理解就不圆满了,这种理解上的缺陷是个人的喜好导致的。
昭文善于弹琴,师旷精通音律,惠施乐于擅长高谈阔论,他们在自己的爱好上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于是希望不断发扬光大自己的事业,因而惠施深陷于“坚白论”而误其一生,昭文之子继承父业,却一无所成。
不坚持自己的观点,而是把万物都看成是自然而然的,这就是“以明”。
留恋生命,厌恶死亡其实就是迷途忘返。只有大觉悟的人,才会明白人生不过是一场大梦,而那些愚昧的人则自以为清醒,一副自以为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百家争鸣,赢了不代表正确,输了不代表错误。正确还是错误,没有人可以作出公正的裁决。如果对错有标准,那就不需要争辩,既然争辩就说明对错没有标准。所以还是顺其自然,“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所以穷年也。”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无论是蝴蝶还是庄周都是道的自然造化而已。人生就是一场梦,何必执着?那栩栩然之蝴蝶不就是处于逍遥之境吗?何必要做回庄周呢?
总之,庄子的彼我观是齐物论的基础,用以阐明是非产生的原因,即人类由是非而误入歧途,庄子的彼是观则用于阐明大道本身,希望人类迷途知返。齐物是两者之间的桥梁,齐物的最终归宿是逍遥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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