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欢回到家,给母亲问了声好,便进入厨房忙碌起来。她收拾了黑鱼,熬浓白的鱼汤。舒欢正欲把汤放进汤盆,忽然,一抹嫣红映入眼帘,舒欢忙转身去处理,可是,一滴鼻血还是滴在鱼汤上,慢慢晕染开来,显得格外刺眼。舒欢处理了鼻血,倚在墙上休息了一会,先去把鱼汤倒进水池,后迟疑了一下,走出厨房对母亲说道:“妈,我们出去吃吧。”她并未向母亲解释任何,舒母见女儿在厨房忙了一个小时,却告诉自己要去外面吃,自然要过问几句,遂问舒欢:“怎么了?你忙活这么长时间,在厨房里面干什么呢?怎么一点成果都没有?”
舒欢不想隐瞒母亲,如实相告:“妈,我最近身体不太好,最近总是频繁流鼻血,牙龈也有些出血,四肢乏力,下肢浮肿,刚刚流了鼻血,滴到鱼汤里,剩下的只有主食和素菜了。
舒母听了这话再无法安宁,猛的站起来,手指着舒欢,冷哼了一声,声音也提高了几度:“之前怎么不听你说你身体不好,我才住了三天,你就身体不适,怎么这么巧?还有,流几次鼻血,就代表身体不好?”
舒欢呆呆的站在原地,又解释了一句:“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最近身体真的不好,您再休息会儿,那有些零食糕点,我出去买些菜给您打包回来。舒欢说完,还未等母亲答应,便转身离开。她不能再听到母亲的冷嘲热讽,母亲的怒骂还在继续,耳后在回响着那不堪入耳的言语。二十多年了,她仍不能做到对母亲的责骂置若罔闻。
舒欢一个人走在繁华的大街上。已是深秋,舒欢走在满地的落叶上,哗哗沙沙,像是在诉说是一个长久的,没有结局的故事。一阵冷风袭过,舒欢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仿佛这样可以忘记母亲的怒骂一般。
舒欢对于自己满脸的泪水,浑然不知。
她走进饭店打包几个荤菜,坐在小饭馆,看门外的人群来来往往,车水马龙。一个女子拥抱着恋人,一位母亲亲吻着女儿,一个孩子举着糖葫芦,跑来跑去。舒欢看着这一切,想到几句话:孤独这两个字拆开来看,有孩童瓜果有小犬与蝴蝶,足以撑起一个盛夏晚的巷子口人情味儿十足,中央集权逐渐转向中,人间繁华多笑语,唯我空余两鬓风,儿童水果,猫狗飞蝶,当然热闹,可都与你无关,这就叫孤独。舒欢就像一个孤独的行路人,在他人的世界里看似合群的演绎着她不擅长的人生,她无数次牺牲自己的希望,换取他人的期待,往往得不偿失。
“小姐,您的菜好了。”服务生轻轻说道,生怕打扰了这个满眸悲伤的女子。
舒欢回过神来,张口道:“谢谢。”她缓缓起身,走出了门。
舒欢回到家,感到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在叫嚣着,她忍着疼痛,为母亲布好饭菜,说:“妈,对不起,您快来吃饭吧。“舒欢顿了一下又说道:“刚刚都是我的错。“舒母没有搭理女儿,看都没看舒欢一眼,径直去了餐桌,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舒欢见母亲还算满意,长舒了一口气,转身进了浴室。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便不敢再用凉水沐浴。
热气渐渐充满浴室,这个浴室雾气蒙蒙的,舒欢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在雾气中逐渐朦胧起来。舒欢却在这时关掉的淋浴,她把自己裹在睡袍中,直接去了卧室,她筋疲力尽的躺在床上,任意舒展四肢,感到头昏昏沉沉的,便扯了被子,迷迷糊糊的入眠。
次日一早,舒欢醒来便感头痛欲裂。她站起来,想拿粒药,她刚走出卧室,就听到母亲的命令:“快去买早餐,都快八点了。舒欢看到母亲的嘴唇一张一合,却怎么也听不清母亲在说什么。她迷茫的看着母亲,“你看我干什么?不认识我?快点去买早餐。“舒母张口责骂。舒欢看母亲已经出现重影,她只感头重脚轻,母亲的声音也遥远非常。
陡然,她眼前一黑,身下,是冰冷的地面。
舒欢试着睁了几次眼睛,都没有成功。她放弃了努力,闭目养神一会儿,终于有了力气,她努力睁开双眼,入目,亘古的白。她翻身看到舒城,问道:“哥,我怎么了?”舒城看着妹妹苍白如纸的脸,有些不忍的扭过头,轻声说道:“急性白血病。”虽然舒城的声音很轻,但五个字还是劈头盖脸的砸下来,砸的舒欢不过神来,泪水受了地心引力的影响,顺着她的脸庞缓缓流下,随后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的掉落,大颗大颗的落在枕头上,很快便湿了一大片。舒城没有说话,也没有做什么,他呆呆的站在窗前,看妹妹哭了一会儿,便转身快速走了出去。
舒欢坐在床上,头痛,满身的骨骼都在疼痛。一个月,她在医院呆了一个月了。母亲来看过自己一次,此后便再没来过。
舒欢打了哥哥的电话:“哥,您能来接我一下吗?我不想死在医院。”姑娘哽咽着,声音沙哑,不如往日清脆。她的银行卡早已成了一张没用的塑料卡片,钱用光后,她没有深思熟虑,便毫不犹豫的放弃治疗,到了此时,她才明白:金钱可以给生命带来更多的机会。
舒城推门进来,看着妹妹瘦了几圈的身影,他不由得问道:“欢欢,疼吗?”
舒欢笑了,眼睛眯着,长长的睫毛挤在一起,组成了黑色的弯弯的一条小月亮。她点点头,“哥,我疼。”舒欢轻声开口。
舒城突然,很难过。
舒欢照例去邮局拿了信,每个月,她都会收到一份来自大山深处孩子的信,是三个孩子分别写的,次次都是放在一个信封中寄过来,与之一同的还有几片花瓣。舒欢小心的拆开信封的封口,他唯恐伤到花瓣。舒欢看着字迹,觉得很是赏心悦目。
她资助三个孩子上学的事情无人知道,直到她离去后。
舒城模仿妹妹的口气和字迹在纸上写着:“我很好,只不过很忙,没法去看你们,你们也要好好的,小升初要努力,争取去县城上中学,外面的世界很大,要出去看看才好。”
舒欢走进自己的小家,有一种久违的归属感。舒城开口:“这是五千块钱,你拿着吧,房租我也替你交过了,你安心住这边就好。”
舒缓点了点头:“谢谢,哥,谢谢你,还愿意在我身上浪费。
舒欢迤迤然的走进卧室。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黑色的小盒子,她拿出里面的一个金镯子,指腹轻轻的抚摸着上面的纹饰,缓缓开口:“哥,这是我大学兼职时攒钱买的,当时,我整整攒了两年才攒够了钱,这是我这一辈子送给我自己唯一的一件礼物了,今天,我把它转交给您,算是我墓地的费用,您收下吧,麻烦您了。”
舒城没有看舒欢,他望向窗外,看着光秃秃的大树,它曾经的那么繁盛。他叹了一口气,终于收下了。
转眼一月又将逝去。
舒欢走到书桌前展开信纸,她的手不由自主的轻颤,但她还是坚持写了最后一封信。
她写了近两个小时才勉强写完,站起身揉揉太阳穴,后拿起全家福,把信放进照片后,又去拿抹布轻轻把它擦拭干净。舒欢忙完后,只觉筋疲力尽。她的精力大不如从前,舒欢半躺在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活着,有些讽刺,舒欢想着。以前,她只觉得活着离自己很近,如今,倒是很遥远很遥远了,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舒欢坐在车上,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与哥哥谈笑风生,恣意欢笑。
疑似经冬雪未消,舒欢穿着厚厚的棉服,走在皑皑白雪上,一串串浅浅的脚印印在雪地上,像在描绘一幅永恒的画卷。
“妈,哥,嫂子,平平,新年快乐。”舒欢一进门便说道。今日已是除夕,距舒欢出院已一月有余,她的身体虚弱得不成样子,接连发了几日的高烧,让她又瘦了几圈,使原本合身的衣服显得有些宽大。舒母看到女儿如此虚弱,忙让她坐下。
舒欢摇摇头,“妈,我不累,我们单独待会吧,以后,可能都没有机会了。”舒母见女儿面色苍白不已到底是心疼了。她自是要满足女儿的请求,搀着舒欢进了卧室。舒欢见母亲的住宿条件还算可以,也放下了心。随即“扑通”一声跪下,舒母站起来便要扶起舒欢,却看见舒欢朝自己扣了一个头,她愣住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又听到舒欢轻声说道:“妈,这一叩,感谢您的生恩,二十四年来,我时时刻刻感恩您给予我的生命。
说罢又扣了一下,复言:“这一叩,感谢您的养育之恩,是您把我养大成人,十八年来,从未真正弃我于不顾。”
舒欢泪流满面,又扣了一下,努力平复心情,可是声音中还有着轻颤:“这一叩,请您原谅我的自私,您的生养之恩,女儿恐无法相报之。
舒欢这三叩,用尽了她这一生的运气,可她本应该把运气付诸于她长满星辰的少年。
舒母忙把女儿扶起来,让她上床歇息片刻,舒欢的眼前有一层水雾,使她看母亲的脸庞有些模糊,舒欢抬起手,用手背擦了擦泪水,她低下头,看着母亲的手,又说道:“下辈子,我还愿意做您的女儿。”舒母闻言,把舒欢紧紧的搂在怀里,如同女儿幼时,她抱着女儿一般。舒母不断的喃喃自语:“欢欢,我的女儿,别哭了,会好的。”舒欢不说话,只是摇头。舒母放开女儿,让她休息片刻,养足精神跨年。舒欢点了点头,母亲既原谅自己,那心愿便已了结,她终是可以安然离去了。
舒欢一觉醒来,已是临近跨年。她只觉得今日比两个月来的每一天都有精神。她知道,是回光返照。她听着电视里主持人的声音,看着窗外,她的眼睛黯淡无光,不似往日般有神采,只见夜空杂疏星数点,不似往日漫天繁星。
她听见母亲兄嫂和小侄子一起举杯欢庆的声音,舒欢由衷的欣喜,这个家缺少了自己,欢声笑语依旧。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可他们不会明白,躺在那的 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女子。
她闭上眼睛,静静的等待着最后一刻的到来。
舒欢到耳边有着主持人倒计时的声音。
十,
感谢母亲,把我带到这个世界。
九,
感谢父亲,在我饱受兄长欺凌时,保护于我。
八,
感谢哥哥,让我学会成长与忍让。
七,
感谢那位护士,让我的生命中也有了片刻温暖。
六,
感谢时间,感谢岁月,感谢草木山河。
五,
感谢我生命中遇到的所有人,谢谢你们。
四,
三,
二,
她用三秒迅速回忆着自己的一生,之前的一幕幕往事,一帧帧在她面前回放,她仿佛又过了一生。
一,
谢谢你,舒欢,度过这狼狈不堪的二十四年。
随后,她跌入无边无尽的黑暗,永世不得翻身。
她死了,终于。
她之前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向上生长,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再也没有人能留得住她,她对这个世界也再无任何留恋,她终于无牵无挂了。
她风雪一生,终得安稳。
舒城整理着妹妹的遗物,他拿起全家福,却一不小心让它摔到了地上,果不其然,遗书赫然呈放在舒城眼前。
他打开遗书,妹妹隽秀的字体不禁使他泪目。舒欢的手镯当了钱,买了公墓后所剩无几,并没有办葬礼,舒城一直为此而愧疚。
遗书很短,但有些不平整,是被泪水浸湿后又风干的痕迹,自己也因此有些模糊不清。
妈,哥,嫂子,平平,当你们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了,去了一个圣洁,美好没有病痛的地方,还请你们勿念。
一个月来我做了很多之前从未做过的事,我想,我生命中最后的岁月里定要日日欢喜才好,如今,我看电影时会抽噎落泪,看花朵会心动欣喜,看小鸟飞过天空会感叹自由真好。我可以痛,可以大哭可以笑,可以伤感,我可以在阳光下大笑,也可以在深夜里大哭。可我比之前快乐了不是吗?我生前用力的活,死时也淡然无悔,如同风,走了八千里,不问归期。
我只有无限接近死亡,才能深切体会生的意义,我已看得清清楚楚。
我会在这片土地上度过余生,与故乡的方相拥,与他生儿育女,我会在这一方净土上逝去,会因了岁月的变迁融入这方净土,那是我的最终归宿,到那时,我只希望,你们可以来看看我。
此为我唯一之夙愿。
还有,希望你们都安好。
舒欢绝笔
欢欢,年岁会更迭,生命会传承,唯有爱,生生不息。
注:作者对于医学不甚了了,这也只是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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