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

我有一个表哥，因为他排行老小，我通常喊他“小哥”，但他对我喜欢自称“老哥”。

小哥上面有两哥两姐。他母亲，也就是我大姨（已过世），比较宠他。所以，小哥的脾气秉性有老小的“任性”，排行也给他一种“养尊处优”的优越感。

他们家从农村迁到我们小城。不久，我就发现小哥和他哥姐的不同。我那时七八岁了，从我见到的城乡差别里，我隐约觉得大一点的地方生活更好，见识更多，从而，底气更足。

面对哥姐，小哥似乎底气十足。也许他读了高中，所以不安于做体力？也许他还有一点点文青才华，所以对哥哥姐姐说话冷嘲热讽？他觉得自己有见识，不是农村来的。有一回，他把我的《唐诗三百首》借走。等书还回来时，我发现有的诗旁小哥有感而发，自己写了打油诗，还装模作样地模仿押韵，让我一下子参透他的“鸿鹄之志”。

我在心里鄙夷地说，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小哥的打油诗让我从此对小哥刮目相看。

小哥觉得自己读了一些书，比他的家人们多点儿文化吧，这让小哥身上总有一股子“骄傲”气质和派头。但小哥其实并没有可以大展身手的能力。他东一下，西一下，做过些许零杂工，转眼就到了结婚的年龄。

小哥结婚了，和我们当地一户人家。因为小哥是老小，娶的又是本地人，所以婚礼办得很正式，比当年他的哥姐们强多了，这让小哥很满意。

过不久，我去他家玩，他和嫂子正在做凉糕。那时侯，他们两口子在卖凉糕。他们每天要煮一大锅糯米，做一大盆豆沙，又擀又包，要做很多甜甜软软的凉糕卖。我在屋里玩，刚开始还安安静静，后来就听到他们吵架。等我跑出来，看到小哥撸起袖子，挥着拳头，而嫂子躺在地上，蜷缩着双腿使劲哭，面粉洒落一地。我有些害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俩打架，还结婚呢。

后来，小哥开了电器修理铺。过年我们去他家吃饭，我在他的修理铺东瞅瞅，西摸摸。小哥坐在那里用万用表测电极。一个女人进来问电视修好没有。小哥说，好了，二十块。那女人说，这么贵！小哥说，这电视修起来挺费劲呢。那女人嘟囔了一句，付钱走了。小哥随手抽出十块钱给我，说，买几瓶啤酒去，一会儿我们喝。

我终究去读我的书了。小哥则过着他的日子。他总是“心高气傲”，因各种琐事心生不满，和哥姐闹矛盾，和嫂子有时候吵架。

我在另一个城市定居了。后来，当我回老家时，听到嫂子中风了。没有任何征兆，突然发作，还很年轻，才四十岁。我看到小哥，他似乎憔悴了很多。一个中年男子，老婆生活不能自理，他们的儿子还没有成人。这日子，可苦了小哥。

可他就那样照顾她，照顾到现在，一晃十几年了。他的儿子后来参加了工作，并结婚生子。

小哥自己也在居民委谋得一个职位。他似乎喜欢坐办公室，这让他看起来像个文化人。

他和各家居民打交道，做沟通和疏通工作，他年轻时的“抱怨”似乎有了发泄的渠道。

小哥在家族群里发励志文，还发表人生感悟，观点挺乐观的。

嫂子也在群里，有时候发语音，还发红包，心情似乎还不错。在视频里，我看到她在缓缓夹菜，表情挺满足。

小哥照顾她这么多年，不离不弃，对于一个普通男人来说，人品算OK了。小哥当年的诗情画意早已被生活的辛苦埋没了，但我想，他的诗没白读。

小哥不小了，开始奔六十了。有一回我和他通话，他还是自称“老哥”，他现在是名副其实的老哥了，这让我好感慨。他在朋友圈发那些充满生活哲理的鸡汤文，比如“和家人好好说话有多重要”，我就知道，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停止思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