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我记事起,家里人一提起我就说,在我两三岁的时候,就对妈妈承诺过,说:“等我长大了,考上大学给你钱、给你粮票。”还伴随着一手从左衣兜掏出、一手从右衣兜掏出、伸开五指的动作,表示全部拿出来了。不知被哥哥姐姐们说笑了多少回。我想,这也许是我最初的高考梦想吧!
那时物资匮乏,吃穿用都很稀缺。孩子们所能看到的就是村子里我家斜对面的香香姐考上了大学,在城市工作。回家时骑着亮苍苍的自行车,穿着裙子戴着遮阳帽,那么美,跟电视里的人一样。过了几年,到了暑假,香香姐的孩子领回乡下,几岁的人儿说一口好听的普通话,会背诵不少唐诗宋词,会认好多字,还会说不少英语单词,穿着也与农村小孩明显不同,一个假期里,他的周围经常围满了村里的孩子和大人。都直夸孩子很聪明。那时,我也默默地下定决心,要好好学习,也要像香香姐一样考上大学去城里工作。
中学时代学习的艰辛与快乐自然也都经历着。隆冬时冻伤了手背的痛痒,如今手背上还留着疤痕;去食堂排队吃饭时轮到自己时已经没有了饭菜的尴尬;考试名次有所下降时的沮丧与懊悔;需要给学校交费时看到妈去村里凑钱时的艰难……当然,也有每学期必得的三好学生奖状贴满了土墙的自豪感;作文竞赛获奖被推荐到县城参加比赛时,被老师带到自行车后面的兴奋感;在学校迎新年元旦文艺演出时,被老师化妆的很漂亮作主持人的荣耀感;一场酣畅淋漓的乒乓球赛后令全校女生无敌的霸气感;临近高考还跟同学偷偷地共读琼瑶爱情小说的趣味感……太多太多了!
盛夏高考梦在那个只要考上任意一所大中专就能农转非(农村户口转成城市户口)且包分配的时代,我们只求上线。这又是多么朴素的高考梦啊!我们农村孩子,只图有个工作,不求自己的兴趣爱好,上了线任何专业都行,只要将来有个工作,能为父母分忧就成。于是,我们三更眠五更起,只为突破最低控制线。
在那个高考还有预选的时代,五月中旬三天考试,大部分同学还没有踏进正式高考考场高考梦就已over了!多么残酷的预考制度啊!
“过五关”,剩下不多的同学们继续起早贪黑月余,“斩六将”,直冲“黑色的七月”,与同龄人共读圣书,和老同学奋力厮杀!
六号上午,班主任老师发了准考证,通知自行前往县城某中考点。收拾了行囊进县城赶考,妈给了十块钱的盘缠,煮了六个鸡蛋,十全十美、六六大顺,乘公交前往。心想:我比范进强多了,赶考有妈给的这么多的盘缠和鸡蛋,也免得遭胡屠户一阵狗血喷头的骂,我太幸福了,只有祝福!到了考点,考点老师给女生们安排进挂着“教工之家”的地方,说,就让我们晚上在此休息。环顾四周,没有一张床,有一张乒乓球桌,周围摆放着报纸和杂志架,架子上摆放着落满灰尘的报刊杂志。文科班十来个女生,把书包放在地上开始打扫卫生,地上铺满了报纸当床,杂志摞起来当枕头,七月近40℃的高温,没有扇子,也没有风扇,当然更不可能有空调了。大家都拿出自己带来的饭食,我也把妈煮的鸡蛋分享给了跟前的几个同学,那就是高考前的晚餐了。那个盛夏,全国普遍高温的七月,就那样,房子里像蒸笼,偌大的蚊子部落嘤嘤成韵,不一会儿功夫我的腿上胳膊上就有十来个包。十几个十来岁的女孩子们居于一室,叽叽喳喳好不热闹!渐渐地夜深了,说话声越来越小,直到没有人讲话,我才感到困倦不已。那一夜好长!期间不知醒来了多少次,自己默默地警告自己,“快睡快睡,明天还要高考呢!”
天麻麻亮,有人起床了,报纸哔哔啵啵地响,大家都“起床”了。有个戴手表的说,快五点了。就这样,三天高考昏昏沉沉一晃而过。只记得第二天下午英语考试睡着了,被监考老师敲桌子叫醒的,天哪!我的高考梦就这样被蹂躏了。现在时常回想起来,也纳闷,怎么当时也没有一个家长给孩子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那时候,一间房一个月才十块钱,三五天不会出不起呀!唉,也许没想到吧。
高考结束后,睡了整整三天三夜的觉,做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梦,醒后也都不记得了。总觉得,高考梦破碎了!儿时给妈的承诺,一手抓粮票一手给钱的梦残了!一个人躺在床上,不知流了多少泪……
日子就这样浑浑噩噩过去了月余,枕边放了一摞已翻完的小说和现代诗集。有一天,骑着绿色自行车的邮递员来到村里,举着信封大喊着我的姓名,我被嫂子从睡梦中摇醒,“信,挂号信!要签字的,快去!”嫂子睁大了眼睛、脸上挂着惊喜的笑容。
突然,想起了十多年前一个办公室的小董,家在眉县,当年高考通知书来的时候这是盛夏的一个中午,太阳火辣辣地照着他家的猕猴桃地,他在父亲搭的棚子里看地,好几十亩,正是挂果的季节,父亲骑着自行车,一手扶着车头,一手举起那张通知,喊着他的名字,一到地头就撂下了车子,往棚边跑,他也迎着父亲跑,拿到通知只看到了自己的姓名,连录取学校都没看到,就高举那张纸单,在几十亩被太阳晒得焦灼的地上奔跑了数圈,直到没劲了,才大汗淋漓地躺在地头的树下……
还好,虽然不理想却也达到了底线,我默默地阅读着信件里的文字,拿着通知就可以办理粮户关系了。
记得按通知入学的日子,妈帮我把准备的被褥卷得整整齐齐,用绳子捆绑得紧紧的,拴在自行车的后架上。那天,家里只有妈跟我两个人。临行前,妈取出一瓶白酒,打开各斟一杯,碰杯后,妈说:“壮行酒!”然后就是妈妈的目送吧。
后来啊,粮票不用了,钱倒是给过妈。确切地说,呵呵~城市人有的我也都有了,可是妈妈却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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