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放的心渐渐化为绕指柔与闲适意,一个力能杀人的青兕,渐渐成为一个生活中的老爷子,但你永远看不透,他藏在岁月与生活深处的那点执念与梦想。
这,就是辛弃疾。
清平乐·村居
辛弃疾
茅檐低小,
溪上青青草。
醉里吴音相媚好,
白发谁家翁媪?
大儿锄豆溪东,
中儿正织鸡笼。
最喜小儿无赖,
溪头卧刹莲蓬。
人与人是和谐的。这是一个家庭,因而人与人的和谐又具体化为家庭成员之间的和谐。首先映入我们眼帘的,是一对老年夫妇。他们在做什么呢?在聊天。是“相媚”式的聊天,既让对方开心,又为对方的开心而开心。加上吴地方音特有的软媚,以及醉里的口齿缠绵与内心畅快,其中的融乐、满足与幸福,就连千年后的我们也能真切地感受到。夫妻两个的大儿“锄豆溪东”,二儿“正织鸡笼”,三儿“卧剥莲蓬”。壮者各忙其事,少者自寻其乐。老的壮的、少的,似乎都在过着他们那个年龄段应该有的生活,而且都在尽情体味、尽情享受他们各自生活中的乐趣,自然而和谐,满足而快乐。
人与自然也是和谐的。一家临溪而居,门外青草如茵。虽然只是低矮的茅草屋,但丝毫没有给人寒酸、寒碜的感觉;相反地,正因为是“茅”屋而且“低小”,才能和周围的青草、小溪,以及溪中的莲花、岸上的豆苗相融相谐、相映成趣。他们的生活亦如同门前流过的小溪那样,自然、恬静、澄澈、生动。
这样的村居,这样的和谐,是辛弃疾在风波场上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到的。
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是另一种难能可贵的英雄主义。
退休之后,我也非常向往这种村居生活,但我深知,今生已难以实现。
青玉案 元夕
辛弃疾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
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王国维《人间词话》说:“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西风凋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此等语皆非大词人不能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即第三境界,亦是人生的最高境界。
纵观辛弃疾之一生,这三境界,简直是他的写照!心中坚守着一个收复失地的梦,从“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到“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寻寻觅觅,上下求索,男儿到死心如铁。只可惜,他始终没有盼到“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样一个成功境界。这个梦,是始终萦绕在心间的不灭的热情和希望,引领着他穿越现实的冷雨阴风,引领着他始终在现实之上,保持着一点理想主义的光芒。
丑奴儿
书博山道中壁
少年不识愁滋味,
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
欲说还休。
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丑奴儿”在这里并不是丑人的意思,它犹如《西厢记》里的“可憎才”和“冤家”,是故意反说来表示一种强烈的喜爱的感情。这个词调原名叫《采桑子》,也就是《采桑曲》,“子”就是曲。现在所知最早填这个调的是冯延巳和李煜。古乐府《日出东南隅》中咏美女罗敷采桑,所以这个词调又叫《罗敷媚》。“媚”是美好的意思,反过来叫“丑”。 《丑奴儿》这个调原是咏美人的曲子,辛弃疾转变为写自己的感情。
少年时没有尝到愁的滋味,不知道什么叫“愁”,为了要写新词,没有愁勉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按一般写法,接下应该描写现在是怎样的忧愁。但是它下面却重复了两句“欲说还休,欲说还休”,最后只用“却道天凉好个秋”一句淡话来结束全篇。这是吞咽式的表情,表示有许多忧愁不能明说。
他的欲说还休,有怀才不遇的哀愁,有直揭统治阶层疮疤的披肝沥胆之言。 总之这一切浓烈的情感,都归为“却道天凉好个秋”这样一句看似无关痛痒的闲话了。
我们都有过欲说还休的时候。这是一个人看透了人世间的荒凉彻骨,看清了人生的满目疮痍后的失语,还是从一路尘沙中走来、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平和?是与命运握手言和的无奈,还是静待时光深处水落石出的不甘?
最想表达的,往往都欲说还休。最想说清的,恰恰是一言难尽。徘徊在心边的言语,最难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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