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八)易觉得,和儿子进行一次男子汉之间的对话,是自己对简的一种责任,不管儿子接不接受,总要努力,但首先要坦然面对。
萧潇连夜笔耕,他几乎安耐不住创作的冲动,他想为这些生活在不为人知角落里的曾经有过人生不堪的边缘人摇旗呐喊,唤起正能量的辐射和传递。
这个年,因为疫情,或多或少有点冷清,但在简·居民宿,始终都在被激情和热情燃烧着,这几个不甘于沉沦,不愿意被社会被时代遗弃的人,在用自己的微薄和坚持向人们昭示一种信念,而这种信念矢志不渝。
曙光折射进房间的时候,萧潇舒展了一下酸困僵硬的四肢,他对自己一夜辛勤劳作非常满意,这篇报道的题目就叫《从高墙之内走出来的女人》,副标题清清楚楚写着:简·居民宿的逆袭之路。萧潇预感到,这篇报道不仅会促动民宿的进程和崛起,也会势必将简·居民宿和民宿里的她们推向时代的风口浪尖,这对于她们是一种真正的现实考验。
在易的视频以温和的方式将民宿的故事娓娓道来,民宿的影响力在不断升温的同时,萧潇的采访报道却犹如一枚重弹炸响在这座平和宁静的城市。
一时间,舆论哗然,伴随着高度地关注和支持,也充溢着各色的不屑和嘲笑。如果说易的视频里只是在对民宿故事向受众作潜移默化的渗透,而萧潇的报道却是直接将她们曾经不堪的过往在世人面前袒露无疑。
就这样,民宿在褒贬不一的舆论声中,得到了政府各级相关部门的支持和肯定,因此民宿的设施建设也拥有了更多资源的扶持和赞助。
在视频号的留言里,更是五花八门,赞誉褒奖或者恶语中伤,简·居民宿成为了白热化的焦点。三村五地的乡邻们对他们的看法,不置可否地也发生了改变,有三三两两指指点点的,也有说三道四的风言风语的,也有避之不及唾弃诅咒的。
乔看起来始终平静着,这一切似乎都在她意料之中。小猴子也很坦然,她和阿明继续着自己的日子,每天在民宿里修修整整,觉得和之前没什么不同,唯一差别的是,民宿在日益推进和完善,她看到了希望和前景。
简的意志被摧垮了。原本只是间歇性的焦虑,此时整个人变得恍惚,她常常把自己关进书房里去,很少出去,也很少跟大家说话。易把大部分时间和精力全放在了她的身上,但是,仍不见起色。
眼看着疫情逐渐削弱,一切恢复成如初的样子。天气渐渐暖和,眼看着三月过半,乔和大家商量着,想开始试营业,但看着简此时的样子,乔心里由不得发酸。
易看着这个女人,很是心疼,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陪伴着她,有时她会静静地偎在易的怀里,像孩子一样的无助和安静。易就抱着她,嗅吻着她发间的清香。易忽然觉得,是时候给简一个交代,也该给自己一个交代了。
易用简的手机拨通了儿子的电话,易说,方便的话,回小院里来坐坐。
儿子几乎是刻不容缓驱车回到小院来的。他的担心还是无情地临降了。
从祖父去世以后的这些年里,儿子和母亲相依为命一起生活。他的内心一直是凄苦的,从小到大,见证了太多亲人的殇别。或许在常人看来,他性情孤僻漠然,但又有谁能与他感同身受,真正读懂他与生俱来的那份忧伤。
那一年,母亲因工作遭遇不测。出事那天,他和母亲通电话,母亲细声细语安慰他:“妈妈没事儿。”
那一刻,他哭了,在电话里啜不成声。从十二岁以后第一次哑着声音和母亲哭泣。
一直以来,母亲是他孤独世界的全部支撑。此时,他仿佛觉得天轰然坍塌下来,自己就在黑暗中拼命挣扎,却还是被吞噬在无底的深渊。
母亲被羁押在看守所,他和疯了一样失去了原有的沉静。每天里,他都会去看守所门口看看,想获取到一点半点的希望,或者能看一眼母亲,给他一点精神的力量。每天里,他都在竭尽全力,希望能通过法律的公正拯救母亲于万劫不复。他是无助的,是乏力的,他不知道究竟可以用什么才能兑换母亲的自由和无罪。
他想起与母亲阔别一年之久在监狱的第一次接见。接见室里,挤满了前来接见亲人的家人。他不敢想象,一年未见,那个平素里优雅的,从容的,温和而善良的母亲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看到了母亲,看到母亲的头发里藏了很多银丝,一身灰色的囚衣,脸上挂着泪痕。他不想当着母亲的面再流泪,想让母亲因为他的成熟而坚强。他尽量仰起脸,尽量和母亲微笑,可是,他终于没能忍住,三十岁的男人趴在接见台前失声痛哭。
三年七个月,没有人能真正体会他内心的煎熬,他甚至不敢去见母亲,不想看到她日益苍老和颓败。
母亲慢慢好起来,重新拿起画笔画画,参与监区的各种文化活动,自己编撰报纸。他是欣慰的,无论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母亲总是出类拔萃的,积极向上的。
但是他知道,母亲隐忍而自尊,在临近出监时,一直在强调要回到小院去住。他明白,母亲需要适应,需要慢慢找回自己以往的从容和自信。
他没有拦着母亲,他希望母亲的有生之年是平安而快乐的,希望母亲可以多爱自己一点,真正为自己活着。
看着母亲在小院写字画画的惬意,他很高兴;看着母亲和她的朋友一起做民宿,他很欣慰。可是当下,又是媒体新闻又是舆论造势,他不是没有怨言,但前提是,只要他的母亲快乐。
可是现在,他接到母亲的电话,却不是她的声音,他有种不祥的预感,母亲出事了。
他推开房门时,母亲正偎在易的肩头,很安静,眼神却很空洞,他的泪就止不住往下掉。
母亲看到他,高兴地坐起来,眼睛里充满了神采:“你怎么回来了?上班多忙。”
他就抱住母亲,像抱住自己的女儿。他忽然觉得,母亲老了,需要他来支撑她的世界。
儿子回来,简特别高兴,没有了任何不适的症状。易明白了,简的心结在这里,她在意的是因为自己给亲人造成的伤害,儿子回来看她,她觉得儿子并没有因此怨恨她。
简安静下来睡着了,易和儿子站在了院子里。微风徐徐,春天将会如期而至,小院也会迎来勃勃的生机。
易觉得,和儿子进行一次男子汉之间的对话,是自己对简的一种责任,不管儿子接不接受,总要努力,但首先要坦然面对。
“我爱你的母亲!”易说得很直接,也很平静。
儿子觉得有些费思量,他神情凝重地望着易。
“你可以质疑,但我不会退让。”易回身,透过玻璃窗看看安睡的简,然后对儿子说:“她需要自己走出阴影,这是我来小院几个月里,最能体会的。”
“春天到了,我想带她出去走走,回我的家乡乌镇去,那里也是简向往的地方。你和你母亲的感情深厚,我知道,所以我要郑重其事告诉你,我想给她余生该有的幸福。”
易的语气很坚定,儿子甚至找不出可以拒绝的理由。幸福是母亲的,作为儿子,他知道自己无法给予母亲更多的陪伴和相守,但她希望母亲不管选择什么样的生活,都可以收获由心的快乐。
儿子沉默了很久,才对易说:“我的母亲,不能再受伤了,你要知道,承诺的分量。”
易伸出手拍拍儿子的肩膀,然后双手用力地捏一下他的肩头。他易在告诉儿子,给一份信任与他。
【无戒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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