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怪事多，鸡毛当秤砣。桂花村新选出的“文明模范户”王尔清，今天一早社教工作组刚为他张榜公布，可转眼间“呼拉”一下就“榜上无名”了。怎么回事？“王尔清”三个字被剜掉了。霎时，小小桂花村让这件特号新闻搅得不平静了，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不过，风波因何而起？这还得拐个弯，先从另一个村民王愿然说起。
说起王愿然，他和王尔清是同年老庚，都五十四五岁的年纪了。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前些日子，一场意外的火灾突然降临到王愿然老头家。那天上午，碰巧王愿然家里没有人，王愿然在棉花地里打农药，儿子去了县城做石匠，儿媳妇陈千金正在村前大河边洗衣。当时，尽管村里乡亲们奋力扑火抢救出了一点东西，但终究因为火借风势，风助火威，不等王愿然家的人赶到，一幢才砌几年的新屋便烧成了一片废墟，只剩屋对面的猪栏，还有堆放农具的小旧屋幸免于难。
却说昨天晚上，时令虽已中秋，但闷热得很，更何况一家大小暂挤在不足20平方米的小旧屋里呢。王愿然在屋里呆不住，便坐到外面葡萄架下歇凉，一边摇蒲扇，一边还在后悔那2000块钱被烧掉，实在背时冤枉。那是烧屋的头一天，他儿子刚托人带回2000块钱工钱，来不及去存银行，儿媳妇陈千金就暂时放在了衣橱抽屉里，哪晓得，第二天被一场大火烧得不见影子。王愿然想着想着，忽地眼皮一跳，看到月色里有个人影子在动，正探头探脑地朝小旧屋这边挨过来，显然那个人也没注意到王愿然老头。但那个人举止行态与常人不同，王愿然眼睛瞪得像灯笼一样盯着那身影。蓦地，王愿然心里头“咯噔”跳，惊得险些失声叫了起来：来者不就是王尔清吗？这深更半夜······王愿然“刷”地皱起眉毛，十分纳闷，正想琢磨个子丑寅卯时，只见王尔清蹑手蹑脚已走到了小旧屋的木窗下，他先是侧耳听了听屋里的动静，接着便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件什么东西，举起往小木窗里头扔了去，动作像猫一样轻巧，随即又躲躲闪闪转身往回走了。
王愿然眼直直地看着王尔清的身影消失得不见了，这才赶忙进到小旧屋里去，摸到电筒往小木窗下一照，噢，是扔进个烟盒大小的纸包。王愿然奇怪地捡起一拆开，刹那间，简直怀疑眼睛看错了，啊呀，是叠崭新的“大团结”！儿媳妇也被惊动起来，陈千金惊疑不已，拉亮电灯，抓过那一叠票子，凑到灯下“刷刷刷”数了三遍，不多不少200张，2000块钱哪！“咦，还有一张小纸条！”王愿然正细说着刚才外头看到的情景，猛然又发现包钱纸里还夹了一张小纸条，忙又递过来叫儿媳妇看看。陈千金接过小纸条，不看则已，一看更惊喜万分。那小纸条上写着一行文字：
衣橱里2000元如数奉还，万望恕罪。
一个知错悔改的人
天哪，一家人都怀疑这是做梦。这2000块钱刚才王愿然老头后悔得没办法，原来还没烧掉呀！不过，王愿然反复念叨着“一个知错悔改的人”几字，脑壳里又实在不解了：王尔清这次救火就像帮自家一样舍得身，真会有“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事？王愿然老头惊喜之中，心里又塞满了疑团，但口里还是再三叮嘱儿媳妇：“记住哇，乡里乡亲，我们要与人为善，千万替人家保密。要真是那样，说起来，也是因救火生出的过失。再说他已经悔过认错，如数还了钱，我们千万不能得理不饶人。”
可是，王愿然好心想息事宁人，却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半路上杀出了个“程咬金”。王愿然才说完刚才那一段话，正要点火柴烧掉那张小纸条时，突然，门口飞进一阵“嘻嘻嘻”的讪笑，随即又听到喊话声：“唷，千金妹子，还没睡吧。来来，送一钵子新糯米饭，你尝尝。”王愿然一愣，听声就晓得是快嘴嫂来了。这快嘴嫂年纪30多岁，剃头刀子不讲铁多名气不小，是村里一位遇事生风且又眼里容不下半粒灰尘的人物。今晚她家蒸米搅酒，特地留了一钵子糯米饭送过来。她话音未落，人风风火火地踏进了屋里。快嘴嫂抬眼便看到了王愿然手里的小纸条。陈干金迎上前端过糯米饭钵子时，快嘴嫂一只手飞快地从王愿然手里抓来了小纸条，一看，不容王愿然罗嗦解释便快言快语地说：“愿然叔，刚才你屋里屋外发生的事，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没想到尔清叔这位老先进，会脑筋开岔做出那种趁火打劫的事······不管怎样，既然发生这种事，尔清叔就不配再当“文明模范户”了。我晓得你愿然叔想帮人遮丑，可我是嘴巴不关风的祸蔸子呢。好啦，早些歇歇吧。”说罢，递还小纸条，便扭身出门了。
这快嘴嫂本来早就过来了的，就因为一出家门，便看到王尔清在前头躲躲闪闪的样子，心里好生疑惑，于是好奇地尾随盯梢，不料大有文章，快嘴嫂岂肯袖手旁观？所以，今天一大早，社教工作组前脚张榜公布“文明模范户”评选结果，快嘴嫂后脚就到，拿把剪刀剜了红榜上“王尔清”三个字。她一张嘴巴比传真还快，不消半天工夫，将昨晚所见所闻，除瞒了王尔清一家外，传了个全村上下老少皆知。“宣传效果”不小哩，有惊讶之余，竟还连声叹息：人心隔肚皮，想不到王尔清也……唉，做趁火打劫的事会遭报应的。”
嗬，说报应，还真有报应的事儿发生。这不，王尔清家里今天上午突然失盗了。这会儿，王尔清的老婆子告诉村里人说，家里放在箱子底下的钱，也是整整2000块，不翼而飞了。真是无独有偶！事情前后是这样：王尔清有个20岁的儿子，曾得过精神病。听说这种毛病难以根治，王尔清想等儿子一旦旧病复发时，去上海大医院治疗。便借了2000块钱做准备，交给老婆子放在樟木箱子里。果然，今天上午，王尔清的儿子突然精神失常发了老毛病，旧病一发便无人架得住，冲出大门瞎窜去了，至今未回，王尔清四处寻找。王尔清一走，老婆子自然想起要用钱了，结果翻烂了樟木箱，每件衣每条裤抖遍了，直寻得两眼生痛脸色煞白，就是不见钱的影子。平时王尔清用个钱，都会事先同老婆子商量，再说这一大笔钱是专门为儿子治病的，王尔清怎么会胡乱动用呢。王尔清的老婆子认定家中遭盗了，不由得一阵手脚发凉，她坐在自家门槛上诉说无力，那神情仿佛大病一场，确实让人见了够同情的。但是，今天桂花村非同往日，闻讯赶来围看的乡亲邻里，因快嘴嫂清早“剜榜”搅起风波，脑里怎么也抹不脱王尔清“趁火打劫”的“阴云”。所以，妇女婆娘们叽叽喳喳口里说着安慰的话，心里却咒得难听：“真是现时现报呀！”“做亏心事，冤冤相报！”
话分两头。这时，围观者里有一个人，他从信用社回来后，乍一听说王尔清家失窃2000块钱，早就来王尔清家这边来了，立在人群后头听着王尔清的老婆子讲述事情，神情好像异常激动，但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开口。此人是谁？王愿然。看着听着眼前发生的事，他心里“咕噜咕噜”又是另一种翻腾：王愿然和王尔清是彼此看着穿开裆裤长大的。王尔清是村民们公认的好人，他的为人王愿然还能不知？昨晚那2000块钱“失而复得”，王愿然当时就心中起疑，后一细想更觉满腹疑问。王愿然本来就生性梗直，这回遭了火灾，烧得一贫如洗，都没有叫苦连天，不肯拖累村里，对乡亲们的热情捐赠，哪怕一斤谷、一两油、一捆草、一双袜子，自己都一一不漏地造册登记，重建家园之后定作酬谢。想想，这样一大笔打小窗里扔进的，来路蹊跷的2000块钱，王愿然收下它能心安吗？所以，他昨夜苦思冥想，但疑团始终不解。今天早，他骑车去乡信用社，要求解决一点建房借款。
信用社李主任是个话多热情的老同志，看过桂花村委会开的火灾证明条子，当即表示十分同情并尽力帮助，之后，便喋喋不休地说开了：“愿然哪，不是我老李三句话不离本行，这次你要亲身体会到信用社的优越性了。莫看银行属公办’，信用社“民办’，但民办“信用社’想农民之所想，急农民之所急，立足于为农便农，有比“公办更广泛的长处。就举桂花村为例，除了你，那回王尔清也借了2000块嘛。
有道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王愿然心里“咯噔”一下，插话问：“李主任，王尔清那是等钱办急事？”“你不晓得呐，特殊情况，准备送儿子去上海治精神病的。”本来，说到此，李主任尽可煞住话把的，可是，无巧不成书，他仿佛还要表现一下内行似的，用圆珠笔敲了敲秃顶，又特别补充了一个细节：“哦，对对那次王尔清借的钱，都是新票子，200张‘大团结’都连号，末尾个号码从‘625’一直联到824,我记得好清楚嘞。”“啊？”王愿然心里头一震，竟有这等奇巧事！昨晚“如数奉还”的那叠新票子，票号码末尾数字，也是“625”至
“824”呀。顿时，王愿然觉得一股热浪在胸中奔涌开来。他想，儿媳妇放在衣橱抽屉里的那2000块钱，肯定已经烧掉了，王尔清为了资助我，用心竟如此良苦。
这时，王愿然激动得眼窝都湿了，想想从昨晚到现在发生的风波，真不知怎样说才好。他再也忍不住了，“呼”地一下挤开人群，走到王尔清的老婆子跟前，正想从怀里掏出那滚烫滚烫的2000块钱时，突然，听到有人叫道：“看，王尔清归来了！”“是咧，还背着他儿子哩。”王愿然闻声转身一看，只见尔清背了一个人，俩人都水淋淋的，已到了门口。王尔清的老婆子从门槛上爬起来扑了过去，扶着儿子坐在地上。儿子寻回来了，就算万福万幸。王尔清老婆子见儿子闭眼咧嘴浑身像落汤鸡似的，心痛得要命，一边眼泪“吧嗒”，一边蹲下身子，说：“崽呀崽呀，是咋回事哟”老婆子哽咽着，正要摸摸儿子苍白的湿脸，突然神色陡变，像被电击了似的，惊得“啊”一声，摇晃着起身嚷叫起来：“不是我的儿子呀！”众人惊愕，围上前一看，嗬，眼睛一眨，抱鸡婆变鸭，王尔清背回的人果真不是他儿子，而是本村的后生王国普。王尔清的老婆子一时伤心眼花，没看清楚。这王国普溺水后一直半昏半迷，这会儿倒忽然清醒过来了，嘴巴一张“哇”地吐出一滩清水，挣扎着从地上起来，抬眼一见王尔清，便朝他“通”跪下，“咚咚咚”磕起响头来。原来，王国普刚才掉进了大河里，被王尔清救起来，感谢救命之恩，情出自然呗。可是，一刹那，和尚吃豆腐怪哉(斋)了。这王国普猛见王愿然也在场，脑壳一勾，竟又跪在王愿然面前一连磕了24个头，满脸悔泪“簌簌”掉落，弄得王愿然老头惊讶不已，手足无措。其他人见状更是万分惊奇，大惑不解，才要问起尔清时，又猛听王国普痛悔地喊叫了起来：“尔清叔，愿然叔，我对不起你们……救火时，我偷了愿然叔衣橱抽屉里的2000块钱！”王国普痛心疾首，悔恨交加……围看的乡邻乡亲愕然不解：适才都直以为是王尔清做的那种事，眼下王国普怎么突然冒出来自认了呢？而且王尔清此刻正露出欣慰的笑容。
原来，怪事不怪皆有因。那天王愿然家着火，王国普也来救火了。而陈千金放在衣橱抽屉里的那2000块钱，当时确实没被大火烧掉，是王国普掀橱翻屉往外救衣物时看见了，一时鬼摸脑壳走邪门，趁慌乱危急之际偷走了。当时，不便脱身，他只好将那塑料布包扎着的2000块钱，暂时藏在王愿然家小猪栏的石槽底下。然而，芝麻掉进针眼里巧得很，王国普的这几下“功夫”，偏让王尔清看在了眼里。王尔清十分痛心，为帮助王国普歧途回头，暂不惊动他，眼前最要紧的是帮王愿然度过灾后难关。搞社会主义是为大家都过好日子呗，急不相济，难中不扶，还算什么共产党员？
王尔清打定主意，要将从信用社借来准备为儿子治病的钱，正好也是2000块钱，先挪用一下，给王愿然解解燃眉之急。但在这件事上，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王尔清出了个大“错”，不该低估了他老婆子的觉悟。王尔清原以为老婆子会舍不得，故而“先斩后奏”破个例，打算以后慢慢做通她思想。就这样，家“贼”难防，委屈老婆子“虚惊一场”。再者，正像王愿然猜着的那样：王尔清熟知王愿然的脾气，要让他心安理得收下这2000块钱，不是易事。怎么办？突然想到王国普，这便生发出个“暗渡陈仓”之妙计：干脆假冒“一个知错悔改的人”演出一幕“赃款如数奉还”。王尔清如此良苦用心，自己感觉天衣无缝，哪想到快嘴嫂会闹出“剜榜奇闻”呢，还真像尔清有过“趁火打劫”似的，然而，王尔清对此并非熟视无睹，他在想：难怪咧，但若能因此而促使王国普迷途魂归，暂且沾个臭名又何妨？
王国普真正做过偷盗之事后，忐忑不安后悔当初，一直没敢去愿然家的小猪栏取走石槽下的那2000块钱，今天又听到王尔清叔替自己“背黑锅”还钱了，更加于心不安，良心受到遣责。他心烦添闷“咕咚咕咚”猛灌了半瓶烧洒后，竟挑起脚盆船和渔网去村前大河里捕鱼，醉醺醺的一脚踩进脚盆船里，便一个打晃“扑通”一家伙翻盆落水了。幸亏王尔清在老岳母家里已找到了儿子，这时一个人往村里回来，老远望见王国普醉态踉跄地往河岸边去了，担心意外，立刻直穿田埂急奔河边，于危急关头救起了王国普。这便有了刚才王国普磕头的一幕。
故事最后怎样呢？据说，王尔清一心助人，却难免“百密也有一疏”，帮了王国普回头，使自己添了“麻烦”。那王国普从猪栏石槽下取出2000元钱当众捧还王愿然时，王愿然对王尔清“暗渡陈仓”的2000张“大团结”如何归还？嗬，快嘴嫂自有一篇感人肺腑的“专题广播”。反正，这一天，桂花村在一片喜气洋洋的鞭炮锣鼓声中，社教工作组又喜张红榜，举村庆贺，哪家被评为“文明模范户”不说大家也猜得到。这正是：
两次张榜寓意重，
天灾无情人情浓。
帮助迷者歧途返，
社教村里新风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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