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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绍翁的“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这两句是许多人耳熟能详的句子。这样一个场景难道以前就没人写过吗?是叶绍翁的专利吗?叶乃南宋末年人,前代很多诗人都写过杏花,难道就没人发现“一枝红杏出墙来”的意境和画面,写出这样的诗句吗?唐诗里就有,如吴融写过两首类似的作品,一首叫《途中见杏花》,另一首叫《杏花》。《途中见杏花》写道:“一枝红杏出墙头,墙外行人正独愁。”一个“头”字和一个“来”字,一字之差,知名度却不可同日而语。吴融的《杏花》诗中“独照影时临水畔,最含情处出墙头”。说明他不是随随便便写“一枝红杏出墙头”的,是这个小姑娘真好看,是“最含情处出墙头”。
南宋大诗人陆游的《马上作》有“杨柳不遮春色断,一枝红杏出墙头”。说明陆游喜欢“一枝红杏出墙头”。
无论是吴融写的“一枝红杏出墙头,墙外行人正独愁。”还是陆游写的“杨柳不遮春色断,一枝红杏出墙头”,不都与“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的意思极为相似吗?可是,我们为什么只记住了叶绍翁的这首诗呢?或者说为什么大家都觉得叶绍翁这首写得好呢?首先,我们来比较同样位置的二个动词。一是陆游“杨柳不遮春色断”的“遮”,说杨柳并没有遮住春色,它们背后的春色里边冒出一枝红杏。而叶绍翁使用的动词是“关”。“遮”很简单,只是随意一挡,动作轻,“关”,动作大、压力大。“关”字,感觉好像真的有人不想把满园春色给任何人看,紧锁大门,使得院墙成为一间牢房,把满园的春色给困在里面。我们看到的只是“关不住”的一枝杏花而已,当然会立刻对满园春色产生非常炽烈的想象。其次,我们比较吴融、陆游、叶绍翁三首诗的最后一个字,“头”字与“来”字。其中“头”是名词,“来”是动词,它突出强调了扑面而来的感觉。“一枝红杏出墙头”,是红杏自顾自地开放;“一枝红杏出墙来”,则是红杏拼命往墙外冒。你会觉得园子的主人太坏了,不想让外人欣赏这么多美好的花朵,把它们关在里面,束缚在里面,压抑在里面。叶绍翁来了,就好比是大救星来了,于是花朵飞跑着往他身上扑。
宋代词人宋祁写的《玉楼春》里有“红杏枝头春意闹”。 “闹”字用得极妙!园子里可能有一大丛杏花,其中有一枝冒得特别高,特别积极向上,都冒出墙头了。
版权在于谁说得好、说得准确,才归谁所有。普通人知道“一枝红杏出墙来”的版权归叶绍翁,研究者知道吴融、宋祁、陆游也写过类似的句子。
在现代也有这样的版权案例。“婚姻是一座围城,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大家都知道这是钱锺书先生著名小说《围城》书名的来源。其实,这句话最早并非钱锺书说的,而是民国怪才、著名杂文家宣永光所言。1934年出版的宣永光的《疯话》一书“话男女”一文中说:“结婚如同被包围的城:在外面的人,总愿意进去看一看;在里面的人,总想逃出来。”钱锺书于1944年开始写《围城》,该书于1947年在上海初版,1948年再版,1949年三版。谈到婚姻时,作者借苏小姐的话说道:“法国也有这么一句话。说是被围困的城堡fortresse assiegee,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逃出来。”从此,“围城”几乎成了婚姻生活的代名词。钱锺书可能借鉴了宣永光,更可能是借鉴了法国的名言,翻译过来,总之,“婚姻如围城”的“版权”属于钱锺书。
毛泽东的著名词句“一唱雄鸡天下白,万方乐奏有于阗,诗人兴会更无前”,化用了唐朝李贺《致酒行》:“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把前人现成的句子化用到自己的作品中,但并不是单纯的模仿或者因袭,而是构成了新的境界,赋予了新的意义,这就叫做“点化”。“一唱雄鸡天下白”一句,用在这首词中,意思是说,全国解放了,广大人民度过漫漫长夜,终于得见天日。它境界的开阔,意义的深刻,都远远不是李贺原句所能比得上的,版权当然归毛泽东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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