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少年时代,我就一直有个疑惑:为什么曾巩的文章从来没有学过呢?为什么这么不出名却可以位列唐宋八大家?我现在还记得,为此,十七岁那年还特意去书店买了一本《唐宋八大家文选》,只是读了个一知半解,却未能找到答案,之后几十年,将其束之高阁,未曾问津。随着阅历的增加、眼界的开阔,这个疑问始终未得解惑。
唐宋八大家,实指散文八大家,分别是唐代韩愈、柳宗元和宋代欧阳修、苏洵、苏轼、苏辙、王安石、曾巩。
在这八大家里,曾巩是最没有存在感了。其他七人我们张口就可以说出他们一两句诗或名句,因为大都学过、读过其诗其文,至少也是听说过逸闻趣事,唯独曾巩,诗不惊人、文不流行,仿佛是个神秘的存在。
唐宋时期,善为文章的人很多,那为什么似乎“名不见经传”的曾巩却被列为八大家之一呢?为寻找答案,趁陪伴营学习之际,专门阅读了曾巩的诗歌、散文,了解其为人为官的性格作为,大概也能略知一二了。
先看看曾巩的简历:
曾巩幼年能文,语已惊人,未冠而名闻天下。庆历元年(1041年)入太学,上书欧阳修,欧阳修甚奇之,并壮其志。后欧阳修出守滁州,曾巩从之学习古文。嘉祐二年(1057年)进士及第,授太平州司法参军。六年,召编校史馆书籍,迁馆阁 校勘、集贤校理。熙宁元年(1068年),为《英宗实录》检讨官,次年起任地方官吏,辗转越州、齐州、襄州、洪州、明州等地,颇有政绩。元丰四年(1081年),得迁史馆修撰、管勾编修院、判太常寺。五年四月,擢中书舍人,九月遭母丧,罢职。六年四月卒于江宁府(今南京)。
曾巩积极参加古文革新运动,其为文章,沉静雅重,雍容平易,讲求文法,能穷事理,反对形式主义,主张文以卫道,甚得欧阳修称赏。提倡散文,反对骈文,给予当时和后世的文坛以深远的影响。是“唐宋古文八大家”之一,为“南丰七曾”之一。曾巩的文章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享有很高的声誉,自宋至清都尊崇有加,尤其是明代的唐宋派和清代桐城派作家更将其作为文章典范。曾巩擅长诗,文以议论见长,其诗风与文风相近,主要作品有《上欧阳舍人书》《唐论》《战国策目录序》等。
以上来自百度。
百度似乎啥都说了,其实啥也没说。再看看一个数字:8岁丧母,18岁父罢官,开始养家。24岁首试落榜,32岁结婚,39岁中进士。八大家之中,除了苏询,大概唯有曾巩中进士的年龄超过30岁,而在那个动不动十几岁就结婚的时代,他32岁结婚,即便是现在也属于晚婚年龄了。所以,曾巩绝非等闲之人。
诗书传家。曾巩生于耕读世家,在七十多年中,其家族出了19位进士,名副其实书香门第,所以曾巩厚重的文学底蕴不容置疑。曾巩18岁以前,也过着逍遥自在的富家公子生活,但对曾巩来说主要不是逍遥,是苦读岁月,大概所有时间都用来饱读诗书了。说他博古通今、学富五车那都不能表达他读过的书。据说,曾巩藏书两万多册。在生活十分贫困的情况下,能有如此丰富的藏书,除了祖上传承下来之外,恐怕有点余钱就买书了。而且我相信,曾巩的藏书一定都是他读过的,而不是用来装点门面。想想不像现在的孩子,诱惑太多,能专心读书的太少了。
至纯至孝。曾巩为人至纯至孝,18岁的时候,父亲为人诬陷被罢官,家境败落,曾巩便接过家庭重任,抚养年幼的四个弟弟九个妹妹,侍奉父母和年逾九旬的老祖母。而弟弟妹妹的婚嫁都是他一手操持,这也可能是他晚婚的原因。在赚钱养家的同时,仍然刻苦读书,不忘初心。父亲过世后,侍奉继母无微不至,直至继母去世,亦罢职守孝,第二年,曾巩也去世了。
为官清廉。曾巩为官之后,因其秉直纯正,不但得罪了变法派,也得罪了保守党。在两方相争的夹缝中自求外任。分别在越州、齐州、洪州和福州任知州。越州灾荒年,曾巩下令富户平价出售余粮,并以官府名义向农民借贷粮种,使灾民得以顺利度过饥荒。齐州任间,打击为富不仁的大户,推行王安石新法,解决水患,疏通大明湖。如今在大明湖畔建了曾巩纪念馆。调任洪州,恰逢瘟疫肆虐,曾巩调配防疫物质的同时,腾出官府衙门,作为灾民收容所。福州任期,提出“为官不与民争利”政治主张,保障民众利益民生权利。曾巩无疑是一个清正廉洁、一心为公的好官。
几度落榜,无怨无悔。曾巩24岁参加科举考试,名落孙山。是水平不够吗?自然不是,是不符合科举制度标准要求,为什么?科举要求文字优美对仗工整却言之无物内容空洞的骈体文,而曾巩为文,显然是严格按照儒家正统,当然不符合时下标准。落榜后,欧阳修为他送行时,写了一篇文章,为他打抱不平,实际上是安慰他吧,有点《送綦毋潜落第回乡》的味道。曾巩回信中却毫无怨言,认为既然落榜,那一定还有差距。与一般落榜书生的满腹牢骚天然之别。曾巩从18岁参加科举考试,39岁才得中进士。期间几度落榜,特别是第二次和兄长一起进京赶考又双双落榜,乡里势利小人编了一个顺口溜嘲笑他们:
三年一度科举开,落杀曾家俩秀才。犹似梁间双燕子,一双飞去一双来。
面对落榜的痛苦和乡人的嘲笑,如果没有坚强的意志和博大的胸怀,那一定是极其痛苦的。但是曾巩却可以很坦然地接受,认为自己总是有不足之处,相信终会有机会被认可。
庙堂之外,心系苍生。虽然曾巩四十岁之前未入仕,处庙堂之外,却非穷则独善其身,而是一直心系天下。作为一介布衣,他的文章名满天下,而与他交往的人都是朝堂之上顶顶大名:欧阳修、王安石、范仲淹等等。试想,你在遥远的江西山区务农,当今国务院总理、文化部长、某省省长都给你写信,你当何等荣耀!而曾巩表现却是宠辱不惊。欧阳修写信安慰他,范仲淹赠于他钱财物质,当地知州送他良田。曾巩一定是有特别的人格魅力,才能让这些高官大儒乐于帮助他资助他。
布衣曾巩远离朝堂,却三次向朝廷推荐人才,三次推荐的都是一个人:王安石。奇特的是,他和王安石是同期考生,王安石考中,他落榜;王安石在仕,他在野;王安石二十五,他二十七。如果不是一心为公、旁无杂念,这种事恐怕做不来。几千年历史上,找不出几个吧。王安石也非常欣赏曾巩,写诗赞美道:
曾子文章众无有,水之江汉星之斗。
挟才乘气不媚柔,群儿谤伤均一口。
吾语群儿勿谤伤,岂有曾子终皇皇?
借令不幸贱且死,后日犹为班与扬。
这诗咋一看都是大白话,但除了为曾巩鸣不平之外,他还说,你们这些势利小人不要诽谤中伤他了,曾子岂是久居人下之人?虽然贫贱,但是即使他死了,也是班固和扬雄。这种惺惺相惜的超脱,使那些所谓文人相轻的世俗顿时一文不值。
为人为文,端方正直。曾巩为人用正直俩字不能形容,可实在想不到一个比较恰当的词来描述,应该是纯,对,就是毛泽东同志说的纯粹的人。他不因为自己身份贱地位低,在当权者面前就奴颜卑膝;也不因受人恩惠就心存感恩趋炎附势;更不会受人嘲笑而改变初心。他认为,人之间是平等的,至少他觉得他和那些试图提携他帮助他的人都是平等的。所以他才会以布衣身份向朝廷推举王安石。
文如其人。曾巩的文章不调皮不诙谐,用今天的话说就是不媚俗。规规矩矩,层层递进,讲明事理,少有废话。他未入仕,文章已经誉满天下,莘莘学子都争相传颂,甚至作为范文进行学习。
事实上,曾巩的时代,他身为布衣,名扬天下。据说欧阳修第一次见他就被他的才华吸引,喜欢的不得了,觉得天下第一非他莫属,主动收为门生。有则轶事很能说明欧阳修对曾巩的欣赏和肯定。欧阳修做主考官时,发现一位考生文章特别出色,他几乎没有任何怀疑,便确定是曾巩的,而曾巩是自己的学生,为了避嫌,他把这个本应当为第一的文章特意把名次推后,结果出来,这文章是苏轼写的,白瞎了苏轼的状元。欧阳修作为文坛领袖,对曾巩才华的推崇至此,可见,曾巩是非常有才华的。
曾巩一直是欧阳修倡导的古文运动的推动者和践行者。曾巩为文,讲求言之有物,反对空洞无用的应试华美篇章。
口说无凭,读一下曾巩给范仲淹的书信。《答范资政书》:
巩启:王寺丞至,蒙赐手书及绢等。伏以阁下贤德之盛,而所施为在于天下。巩虽不熟于门,然于阁下之事,或可以知。
若巩之鄙,窃伏草茅,阁下于羁旅之中,一见而已。令巩有所自得者,尚未可以致阁下之知。况巩学不足以明先圣之意,识古今之变,材不足以任中人之事,行不足以无愧悔于心。而流落寄寓,无田畴屋庐匹夫之业,有奉养嫁送百事之役,非可责思虑之精,诏道德之进也。是皆无以致阁下之知者。而拜别期年之间,相去数千里之远,不意阁下犹记其人,而不为年辈爵德之间,有以存之。此盖阁下乐得天下之英材,异于世俗之常见。而如巩者,亦不欲弃之,故以及此,幸甚幸甚。
夫古之人,以王公之势而下贫贱之士者,盖惟其常。而今之布衣之交,及其穷达毫发之殊,然相弃者有之。则士之愚且贱,无积素之义,而为当世有大贤德大名位君子先之以礼,是岂不于衰薄之中,为有激于天下哉!则其感服,固宜如何?仰望门下,不任区区之至。
行文质朴无华,虽与范仲淹身份地位天壤之别,而又受范仲淹赠钱赠物,但是曾巩却不卑不亢,即表达了感谢,也表明了心迹。
综上,曾巩入选唐宋八大家,那应该是实至名归,当然,囿于我的浅见薄识,仅仅是管中窥豹,对曾子的解读实在贻笑大方。
明清时期,因曾巩的正派,因其文章的易学易用,他的名声达到高峰,几乎奉为儒家圣人,与孔孟并列。五四运动后,曾巩渐渐变成新青年眼中的老学究,被新时代无情遗弃,于是人们逐渐淡忘了这个儒家正统人物,对于明末学者将其列为唐宋八大家,很不以为然。
曾巩有一首咏柳的诗,可以很好地为此作注释:
乱条犹未变初黄,倚得东风势便狂。解把飞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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