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先生

     

对不起，先生

        童年的味觉记忆有多重要？和一位台湾人聊吃。这位先生说：“来大陆几年，都没有吃到好吃的川菜”。这样说已经让人感到惊讶了。他又进一步说，“包括成都”！在他的感觉中，“小时候在台湾吃过的川菜才正宗”。说这句话时，他闭了一下嘴巴和眼睛，好像嘴巴还蠕动了两下，一脸沉醉的样子。他藉以支持这一说法的理由是：国民政府退守台湾时，很多党政文化界的高级吃货都去了台湾，譬如像张群、杨森、张大千这些人，这些人将最高级正宗的川菜烹饪方法带到了台湾。

       

对不起，先生

        这位先生显然忽略了原产地食材之于地方菜肴的重要性。他的年龄超过了50岁，他的小时候，正是台海两岸关系紧张，用炮口代表人口说话的年代，每逢单日，大陆都会依例炮击金门，所谓“单打双停”。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台湾是找不出产自四川郫县的豆瓣酱的。郫县豆瓣，川菜之魂。无魂，何言正宗？还有产自四川本土的菜籽油、产自潼川的豆豉、产自汉源的花椒、产自宜宾的芽菜等等，这些，或许可以称其为川菜的的“魄”吧？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魂魄”皆无，即便是超级吃货的张大千，他当年在台湾做出的所谓“川菜”，也只能是一道“呵呵”，悲情的说，是一盘乡愁。

        我搬出这些道理反驳了这位先生。他无言以对，沉吟良久，说，“哦，是酱紫啊……”。这一刻，他神情黯然。

        我说，可不就是酱紫呗。心中满是胜利者的得意。

       

对不起，先生

        我的这一得意保持了一年有余，在每当想起那次具有抗拒意味的对话的时候。中间，我还发过一次微信朋友圈说这事儿，表现出的，还是得意。

        直到我收到亲戚寄来的汉源花椒。花椒是新鲜的，不等包装箱完全开启，气味便挣脱而出，弥漫在空气中。我在汉源花椒所特有的辛烈异香中舌底生津，如潮涌动，连连吞咽口水。这时，我又一次想起与那位台湾先生的对话。这一想起，我竟有了异样的感觉，进一步，想到他说“哦，是酱紫啊”时的黯然神情，心中立刻充满愧意。我终于意识到，这位先生所表达的，也许并不是台湾与大陆，哪边做的川菜更正宗，而是对童年时光的怀念和眷恋。而我，却将他留在记忆中的这部分美好否定了。这样的否定也许并不构成多大伤害，但却让人心生错位感和不甘。如我，一直以为小时候住过的家属院的两座门柱特别高大堂皇，许多年之后，突然有一天发现那两座门柱其实很是低矮渺小，一下子，与这两座门柱相关的所有童年记忆竟都变得灰暗起来了。

        童年记忆，是需要成全和呵护的。听者，当与讲述人共情。这也许就是人们所说的同理心，或者是人文关怀。

        时间是个奇妙的东西，充满了神奇的力量。向往善意的人，总会在时间的作用下有所省悟，发现自己的浅薄、悭吝，并因此而羞愧。

        现在，我想能再次见到那位先生，与他和和气气地喝茶，瞄准一个恰当的时机，对他说一声：对不起，先生。

对不起，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