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人村事之二十一:老丁
杨府/文
朋友的相识,有偶然性,也讲究缘分,我与老丁即如此。大家叫他老丁,无他,纯粹是其年岁较我们为长。我是编辑,每周必去印刷厂校稿,晒片,出大样。老丁自办一贸易公司,业务之余,专治长篇。印刷厂的美术师叫卢晴依,与我友善,也是他的故交,替他设计封面,因此我们得以相识。
因为文学的缘故,心灵最易契合。彼此视为契友。他常邀我到他的公司去,喝茶,聊天。逢年过节,也必邀几个知己文友,相聚雅阁,借酒助兴,畅谈理想和打算。渐渐地,我便了解了他的行状。
他下海之前,原是市属某县的经贸委主任,在小县城,也算是个人物。曾作为副县长人选,参与差额竞选。后知道仅是点缀,是做“托儿”,——官“托儿”。他骨子里潜藏的文人的傲然个性,和完美的人生理想,使他感到一种尊严的失落和人格的侮辱,便愤然辞职,调到市里。
转了几家单位,也蹉跎几年,都心与愿违,深感人际关系纠结难处。于是,干脆自起炉灶,找朋友借了一笔款子,注册了一家粮油贸易公司,代理白酒和食用油产品。初有些艰难,后渐有起色。看到他的仓库里车进车出,工人们忙碌流汗的样子,就知道他把雪球滚大了。
他每天很早就上班,把一天的工作分解下去后,就一个人趴在硕大的办公桌上,用蓝黑钢笔一笔一划地在稿纸上写下他的构思,厚厚的堆在一旁。几年时间,居然写了上百万字,除少部分章节在刊物上登载外,大多数都沉睡箱箧之中。但他依然笔耕不辍,几年之间,接连出版了三部长篇,当然都是自费出版的。
村人村事之二十一:老丁但每一部新作出来,他都要我列出参加作品发布会和宴会“名流”的名单。
那几日,电视和报纸便会做些专题和专访,老丁脸上的春风就有些按耐不住的骀荡。他因此赢得了“儒商”的称号,在这一点上,他确实卓异于其他商人。也因此,他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在我看来,做生意对他来说,只是安身立命的手段,不是目的,他有着另外的价值观念和追求。他说,人这一生,在浩瀚的宇宙和永恒的时间坐标上,仅是芥子之微,唯一能留下的,是思想和灵魂。在他办公桌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名家名言:人生不是一场物质的盛宴,而是一次灵魂的修炼,它应该在谢幕之时比开幕之初更为辉煌和高尚。
庶几可视为他的人生信条。
他是这样信奉的,也是这样实践的。
我们所在的城市,处在南北气候分界带上,兼具南北风俗,北菜南菜体系在此有着丰富的交集与呈现,也因此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地方菜系。很多人凭此手艺,在僻静之巷,开一家私家菜馆,整日里也是宾朋盈门。
老丁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商机,但他做得与众不同,他立志以弘扬本土文化为己任,力争做出一种文化来。他在城市最繁华的地段,承租了两层楼房,内设三十多个包间,装修甚是豪华。打出的牌子是做最好的“本土文化菜”,打造成本城文人名流聚会的文化沙龙。这初衷不错,文人雅士交游广泛,多到此雅集,一些附庸风雅之士,一时也多会于此。风云际会,其盛况空前。老丁的文化餐馆成了城市的一道靓丽风景。
为了增加亲和力,老丁在顾客到来之后,除奉上一壶清茶外,还特意为每个顾客加了一道开胃米花(即用爆米冲泡),风味馥郁,客人称赏。原本是不要钱的,这是老丁的初衷。但他的爱人视榆钱为真钱,往往违捩老丁的本意,私下把它计入账内。起初大家碍于面子,也就认了。后来食客们一到餐馆,第一件事就是大声说:我们不要米花。
但不知为何,开胃米花照上。钱虽少,气不顺。因此,以后大家就很少再去老丁的餐馆。为此,老丁和他的老婆几次争吵、打架,但他终拗不过人高马大、视财如命的婆娘。餐馆只开了半年多,就倒闭了。算下来,他一共亏损了50多万元。他先前做粮油生意的积蓄,差不多都耗光了。
而夫妻感情自此也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们夫妻俩育有一个12岁的女儿,非常优秀,在学校是少先队大队长,为人礼数周全,文章经常见诸大小报章。为此,老丁很是自豪,常在寒暑假带女儿游遍大江南北,塞外边城。我们常夸老丁是一个优秀的父亲,每听到这句赞语,老丁常张了嘴憨憨地笑。夫妻俩的关系最终无法挽回,家庭分崩离析了。
其实他的家离学校不远,老丁为了女儿的教育,把住房留给了妻子,把公司的业务也全部留给了妻子,自己等于净身出户了。只求他的前妻,能把女儿教育成才。
其后,他转向成品油行业。通过以前的关系,或是其他途径,他融资或贷了些款。
其时,我已离开了这座城市若许年,只听朋友们道其大概,具体细节也是不得而知。只知道他在郊区建了两个加油站,生意正有起色时,他的优秀而脆弱的女儿终承受不了父母离异的痛苦,跳楼寻短了。这打击对老丁相当沉重,精神似乎有些恍惚,但半年后就调整过来了。
记得那次回到小城,他还带着小女友在一座豪华的酒店宴请我,我把刚出版的著作送给他。共话契阔,其乐融融,不曾察其异也。
他的小女友比他小有20多岁,兼他的司机和会计。那女子细高的个子,皮肤有些黑,话不多,宴席上几乎很少说话。但看得出,老丁对她很是满意。或许他再想早早的有自己的孩子,或许是终究遇到了一个可人的小鸟依人的女人……他唯小女人之命是从。
我从老丁的眼里看出来了他的爱恋,在心里祝福着。
村人村事之二十一:老丁茕茕白兔,东走西顾。其后,大家都各自为生活而奔波。也就是那次别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老丁的面。我与陈天华与之最善,天华暗中告我,说他的小女友利用他的善良与信任,伙同她的前男友(或被撺掇),把他的车和资金全部卷走了,天华的原话是,捋得毛干爪净。
老丁除报案外,也曾委托天华打探消息,并悬金署约,访察购求,然全无踪迹。后得一确信,说他们躲在广州。因此,就又一路追向广州,但从此再也没有老丁的消息。坏消息总是有的,说他或遭到辣手,因为不确,我从不相信。然至今算来,我自最后一次见到老丁,也已过去五年了。每与天华提起,无不感喟。五年来,老丁,你可好吗?
我只能写下这篇短文,聊为芹献,唯祝他一生无虞,祝好人一生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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