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我的“闺蜜”哪去了
我倾耳细听,生怕漏了点滴,顿时那仓桑的声音破门而入:
跑得慢了穷撵上
跑得快了撵上穷
不紧不慢走几步
一跤跌进穷字坑
脚蹬一个穷蝎子
手按一只穷马蜂
在这一浪浪的男声里,一个身影从我的脑海中浮了上来。但见他惯常戴顶瓜皮帽,帽子却关不严四周的白、中等个儿、弓般的腰身、大眼、驴样的脸,脸上被岁月的刻刀划的乱七八糟的。
这个老头,其实比我大不到两岁,他姓蒋叫见军,是我小学与初中的死党。我俩下河掏过螃蟹、捞过虾米,上山扒过红薯、偷过苹果,也曾一起被关到过大队部的黑屋子,更为关健的是,他曾救过我的命啊!
那是个炎热的夜晚,大人们忙的自个都顾不过来了,哪还顾得上我们。故此,我俩象现在的留守儿童那样,因奈不住那热便躲到他家的平房上纳凉儿,不觉睡到半夜,我被一泡尿憋醒了,便闭着眼“咚咚”地到边上撒尿,可正走着,他一把拉住我的胳膊,一边急急地道,“哎呀,危险!”
我一惊,睁开了眼:“天啊,再望前一步我就栽下去了,而这平房可有四五米高啊!”
但是,与我有着过命的交情的他,在岁月的长河里还是跟我走着走着便散了。尽管上了高中的我与过着“前晌挑担收破烂,后晌卖瓜打烧饼”的他也曾联络过,甚至几个人还鼓捣出了一些浪花,但这浪花终没能挡住浩浩荡荡的东逝水,它起的作用仅仅像我珍藏的照片似的,让不愿忘却的我时不时地拿出来凭吊一番:
那时我已是高二学生了,而他已结婚成家,春节期间我约了几个乡党去找他,在他的婚房里热闹了好一番后,一个道,“见军,你算过来人了,谈谈你上山下乡的经验呗。”
见军心如明镜似地,但还是打着哈哈,“啥上山下乡啊,咱贫下中农表示不懂。”
“装,装,”我们几个推搡着他,“快满足我们那点可怜的念想吧。”
“哎呀,这咋说呀,我说不来呀,”他躲闪着,可英雄怎抵四手,见实在推脱不开了,便清了清嗓子,道,“我开讲了啊。”
我们立马屏声稍息,大气也不愿喘一下。
“嗨,实在不知咋说呀,你们谁教教我?”
我们愣怔之后,又七七八八地上手了,他扭不过,便求饶道,“我给大家比喻一下吧?”
“说!”我们几个立场出奇地一致。
他笑笑,“咱不是都捉过泥鳅吗,泥鳅在手里钻来钻去啥感觉,咱上山下乡就是啥感觉。”
“哎呀,不行,再具体点!”我们不依不侥。正闹着,他那口子进来了,红着脸在屋里翻东翻西的,我们几个见此,便纷纷告辞。
见军搂着我把我们送到胡同口,不打自招地道,“伙计们,再给你们抖搂点经验之谈啊,一拉灯,女人都一样,没啥好看难看的!”
这句话定在了时间的深处,尽管我们此后越走越远,越走那身影越模糊,可这句话跟定我了,让我至今也不得甚解,因为在那方面没有比较就没有发言权呀。
母亲见我愣怔,笑道,“那是你同学吧,回来见了没?”
“昨天见了,可没说上几句话。”
婶子搭话道,“说起来这个见军,真是个可怜人,前几年为了要个带把的,牛也让计生小分队的人牵了,麦也挖了,一家受不死的洋症!”
“可不是,”母亲接了话,“为了要那老五,你住过的平房顶都让计生小分队砸了个大窟窿。”
我一听计划生育气就不打一处来,因在农村,那几年抓也好砸也好,“少生快富,只生一个好,国家来养老”的宣传攻势也好,老百姓才不吃那一套呢,人家是不生带把的不上环、不结扎!故一家成双成对的孩子是司空见惯的,甚至有的三五个也稀松平常。可现在风向变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了,这让我们这些响应国家号召的人情何以堪啊,谁来解我们心中的酸楚?!
“嫂子,你说奇怪不奇怪,全村几乎家家都加盖了三四层,有的甚至五层,可他家的咋就塌了呢?”
“谁知道,”母亲叹道,“唉,只可怜了他老婆孩子。”
“啥塌了?”我听得一头雾水。
“他家的房子啊,刚续到第四层,整个就塌了,把一家老小全捂进去了,只留下去采买的他!”
我腾地一下站起,慌不择路地往外走,我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去看他,我要去看他!”
慌的母亲也忙追出来,冲着我喊,“他暂住在村委会!”
借着路灯的光,我踩着平整的水泥路一拐弯,便看见了村委会的大院,只见偌大的院子,只朝东的一间闪着晕红的光。
但是在村委会门口,我犹豫了,我没了迈过去的勇气,其实来的路上我的心便七上八下的,我知道景遇已变,我们所处的环境已改,各自阅历已有很大的不同,纵使聚在一起,可谈的话题很少,但我坚持以为哪怕只是拍拍肩握握手唏嘘一番也好,可现在这份坚持没了,“咱这样的小人物,要钱没钱要权没权,见了面又能改变什么呢,还是遥祝彼此安好吧”的想法占了上风。
再或者,这份情若是负担的话,自个背着,不是更好吗?
主意已定,我悄悄地走了,正如我悄悄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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