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棉纺织厂呆过的人还记得扣分吗?
我们前纺车间的梳棉机死角最不好做清洁。盖板皮带盘里边,斩刀附近,马达角落,龙头盖里,挡车工一手拿刷子一手拿棉花团去扣去抹拉,平时刷车最多半小时。年三十那天却要一个多小时,家里爱人孩子都等着,谁愿意因为车没刷净受批评扣分两眼噙泪回去?当时是谁扣分多谁下车拿下岗工资,一处车没刷净扣0.2分,一根粗细条扣0.5分。说人人自危不是夸张,有个女工有些笨,老担心分扣多下岗,有人来检查,她特意指点邻车位的缺点让检查工看了好扣,那人很倔:我偏不扣,啥人哩?就扣你!
我们小组的挡车工扣分了让我去说情,我哪里有那么厚的脸皮啊,只说过两次,一次是一个月没扣分,结果到三十一号下夜班那天却扣了我们小组0.5分,多乎哉?欧也了,丁班却扣0.2分,最要命的是那一年我们小组还没得到一个红旗,我知道检查工和丁班关系好,月月几乎不扣,人家没少给她送东西,我笨也不会,想了半天,我洗罢脸在车间截住她红着脸说能不能放一马,快八个月啦还没得过红旗哩?我心里却打定主意敢不放夜里就采取行动!检查工王秀珍满脸的横肉一哆嗦满是堆笑默认。(我倒不想坏,可是老实做事真吃亏,比如有些工人会来事儿,检查工一来检查就亲切的上前挽手说李老师长张老师短,三天两头给人家送东西,这号人不扣分,所以我开小组会就说我不会说,你们比我还笨活该扣分就不会活道吗?看人家吃白馍沾白糖,你说瓤不瓤?)一次是厂部检查工扣分我去说情,主要是我曾经写过他的人物通讯让他上过报纸,他承我的情。
有些人看自己这月扣分多了就偷偷摸摸去办公室趁人不在把别人的分改改,正以为得计,谁知却被通知下岗,罪名是弄虚做假!也不想想检查工都留有底儿,哪里会那么好哄?
车间产量高,下班完不成扣每桶棉条0.2分,下一班来接班,先按条子虚不虚,好好的条子按低了,再过磅果然不够,车间就规定:如磅够了扣过磅的人的分,还要原地拉回,通往清花过磅房那一片地儿是水泥地,不滑,拉条死沉,并且按条子也扣分,工人里有能人,桶盖下放重物或者废棉条,下班接班也不敢按了,几分狐疑的拉去过磅却够了,大桶三十五斤小桶三十二斤,鸡偷不了还舍把米啊!这人满脸菜色自觉羞辱的自己吃力的拉回(磅上一班棉条够了扣下班找事人每桶0.2),后来发现了奥妙再接班来就把条子倒另一桶去揭盖子看有没有藏物,呵呵有人笑了:俺们学好了呀!
有人说接班不找事是一大错,上一班工人见对班提出问题被工长记到交接班上,会扣自己0.2分,万分恼怒却不发作,要下班前把喂棉条的喇叭口用棉花堵塞,棉条戳不进,龙头的小压辊抹机油,机后放入油花,下班工人接班开机器,梳棉机一会就不能开,不是缠龙头小压辊就是纺出的棉网有一溜豁口出粗细条不说还坠棉网拥车,只好打空车,道夫上洒滑石粉盖板花跑净才能开车,运气好了最多一个小时不好了就半个班不能开,锡林缠花狠了还得拿钢丝刷慢慢扳转慢慢刷,什么是锡林?它的外观就是一个大铁轮子,手扳半天刷锡林缠花沉死了也让挡车工恨死了……上一班的工人洗澡回来从车间走,看找自己事的那个人手忙脚乱,不是喇叭口塞不进棉条,就是见车空转,光自轰隆隆镗啷啷的做响就是没法纺棉条,就低头嘻嘻哈哈捂嘴偷乐……
那时候,国企工厂也经常搞业务考试,操针工刘华偏偏是文盲不会写字,咋办?刘华再憨傻也不说算喽老子认栽下岗算喽,刘华央求工会主席给他念两遍考题内容,自然刘又不傻,给她娃子买些吃的,而后要求默背,主任心善同意,但见的,好刘华,唯一不笔试仅凭别人给他念三遍就记住,再口背就顺利通过,没有扣分下岗了哈!
丁班梳棉二组李香香和杜卫杰是两口子,李是挡车工,胖大健壮,杜是辅助工,瘦小精神,他两口也有故事。杜卫杰平时郎当。一到夜班上完棉卷就找地方睡觉,棉卷跑完也找不着他,地面到处是堆得老厚的脏花,谁从这过,就像趟河,小组扣分就他最多,轮班工长开大会没少批评他,虽说杜外表不在乎,李香香脸可挂不住,一回家,小两口就叮叮当当吵起来。李香香找组长要求和杜卫杰一个车位,看你还咋溜?这下可治了病,杜干完活不敢跑了呀!当他上夜班又想找地方睡觉,一扭头,李香香正虎视眈眈盯着嘞,心里发毛,只好回来。看到老婆背后身前汗水淋淋,心里一咕咚,就帮她下卷,升头,刷车。一次李香香病了在家歇,暗想杜这家伙没人管了,不知咋样,忙来到车间,看到杜卫杰正帮挡车工干活,棉卷也不跑空,地面干净,心里才静了。
可也有人心窄,扣分多了难免想不开搞点事发泄无名火:有人割了组长的自行车带,下中班走不了,只好回车间躺更衣室对付一夜;有人把质检员的自行车上的物件用扳子拧松,骑到半路骑呼拉零散窝那儿了,附近又是漆黑一片哪里有修车的?只好徒步扛车回家,十几里地的路呢。有人把轮班工长黑暗中夯晕,车间主任只好说她得了什么美尼尔综合症不敢说被暗算,有人上夜班去给检查工门上抹屎巴巴,偏偏对门邻居和她不和,看笑话不说,来车间上班也不敢给人说,老没成色让人暗算了。
我们那时候被扣分了,就半夜打人家电话,她女儿接了问谁啊,这边就恶恨恨的咬牙一字一句蹦出五个字:我是你爸爸!要是男人接了就当他爷反正是玩的不是真哩,就腾的撂了,不敢多说,毕竟去过她们家,前纺车间打电话容易暴露目标让人想到是咱,咱就跑布机车间打,那个人家呢也不敢拔了线,车间经常有质量问题打给她们,半夜一点多喝酒后咱还敲门等人家起来开门就听到楼梯一阵咣咣咣乱响不见人,工会组长李新伟一夜也不知道给她打了几次电话,反正是检查工王秀珍七点半进入车间检查,满是眼圈红,失眠了吆。幸亏我让工会组长提前溜了,那菜货大脑经常性短路,经不得诈,果然王秀珍气愤的问李新伟那个鳖孙去哪儿啦?我故做小心说他奶病了没来上班。我下班换好衣服走出车间还见检查工王秀珍和她操作组的同事老刘倚着工具柜指点我,我没回头看,我就知道会说李新伟是他的跟屁虫啦,他以前可好啦可老实了,文化高啦,文质彬彬的一个人,现在学坏了,啧啧……
工厂里的扣分很象执法,把人拴的死死的,过去我们说,分,分,学生的命根!那会儿我们说,分,分,工人的钱包!要么是活道巴结人少扣分要么是活受任人扣分。直到工厂要搬到外县了,我就提前打好了主意,买断工龄,动动窝奔别的路吧,死受,动动坏心眼捉摸人,挺到五十五内退?再不就是等老了揣袖去房后靠着墙晒太阳,楼门口瞎喷空打麻将吗?那也不是个正经营生。趁着还不太老,另找一条路,不能让人家说这货好赖上过几天学,到底没成色,他家老坟就没长那棵草!
纱厂扣分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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