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上班的路上,接到了舅妈驾鹤西去的噩耗。心,一下就沉到了底,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刀割着自己,前方的路瞬间模糊在了眼前,旁边孩子们的嘻笑打闹仿佛从很远地方传过来,不甚清晰却又一直萦绕在耳边。
今年春天,我去给舅妈过生日,她还痴呆着一会说我是她姐,一会又说我是侄女,经反复纠正后一遍遍重复着是闺女。我的忆舅妈文还在新鲜出炉几易其稿中,报刊上登出来的文字尚在大家手中传阅,未及细品,我的舅妈就这样不给我喘息时间,匆匆走了。
我的舅妈跨越了大半个世纪,顶着旧社会的寒霜凄雨而来,躺在新时代温暖的阳光雨露中,不顾儿女们的声声急唤,也不再贪恋子孝孙贤四世同堂的幸福和乐,毅然决然地放下所有,跟随舅舅而去。
车子在前行,脑海里的记忆也一幕幕如电影般闪过。幼年的舅妈是凄苦的,她从不愿回忆,只知她自幼无母,生活贫困。成年后的舅妈,一直是家里说一不二的当家人,舅舅身体不好,性子又温和,重体力活大都由舅妈来承担。家里家外一手操持,生产队里的妇女队长让她干得虎虎生风,拔苗耪地,压碾子推磨,她比男子都快又好。缝补涮洗,纳鞋底绣花样,样样在行。一手拉扯四个孩子,虽说家庭生活不富裕,但在舅妈的操持下也没有太拮据。分田单干后,更是让她大显身手,梦里都会笑着醒来,各种劳动工具在她手里抡圆了挥舞起来,都是带着韵律仿佛唱着歌在工作。劳动田里几乎寸草不让生,别人拔过三遍苗后就耥地施肥等着收成了。她不行,她得拔四遍苗,施完肥后还要钻进比人高的密不透风庄稼地里去,遍寻存活下来的杂草。收割庄稼她也比人家细致。冬天了,大家都开始聚堆聊大天,侃大山,她还是闲不住,用铁锹将种过的土地一锹一锹深挖细翻。在舅妈的精耕细作下,舅舅家年年都有好收成,收入日益见长,生活条件上升到了全村最好的,大瓦房也一再重盖翻新。
就在小日子过得蜜里调油时,身体孱弱的舅舅撒手西去,让舅妈受到了严重打击。很长时间调整不过来,总觉得天是灰的,生活是苦的,尤其是夜深人静时,她总是失眠到天亮。用她的话说:“死鬼活着时,把我能的呀,总觉得没了我他都活不下去,现在人家先走了,我倒是真的要活不下去了”。
“我出风头逞能时,再也没人偷偷把我拦,我被人撺掇用蛮劲时,再也没人及时点醒我,我干活不要命时,再也没人点着我的脑门说我傻,我头疼脑热时,更是没人细心体贴地端茶倒水,嘘寒问暖。”舅妈说着说着眼角就红了,有时还会泣不成声:“我对不起死鬼呀,我从来就没用女人的软和劲心疼过他,总觉得他是个窝囊废,干什么就会扯我后腿。现在才回过味来,要是没有他一直罗里吧嗦死命拦着我,我还不知道得多添多少冤枉病呢,我这都是自找的呀,死鬼呀,没有你我可咋活呀!”
然后就是一顿嚎啕大哭,直哭得人揪心抓肝得难受。
以后的日子里,舅妈更是一刻不愿闲着,牵挂东家惦记西家还不忘地里的庄稼。
脑子还在开小差,耳边已经哀乐声声,远远就听见了大表姐呼天抢地的悲哭。遍地白花簇拥中,一方枣红棺木静静而卧,棺头上舅妈慈眉善目,笑盈盈地迎对每个走进院子的人,一如平时等孩子回家一样,只是没有了亲昵的爱抚和入微的关怀。棺尾一大朵莲花泣血绽放,娇艳欲滴。仿佛如泣如诉着舅妈悲苦而又轰轰烈烈的一生,每一片花瓣都吐露着芬芳,恰如不同时期舅妈的别样生活,栩栩如生中,馨香满地。
一拨又一拨前来吊唁的人挤满了小院,悲声震天,生龙活虎、性格豪爽的舅妈却躺在丈余棺木里,再也没有了回应。那丈余棺木就这样禁锢了舅妈吗?那个一生刚强不服输的舅妈就这样无声无息了吗?不会,那高门大嗓,那走路带风,那熟悉的音容笑貌正回荡在每个角落。一如棺尾盛开正浓的莲花,傲雪凌霜,不染尘埃。
这时,伴着众人的哀思,舅妈向我们疾行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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