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客栈

文/张杳杳

一

还不到三更，一声笛响就打破了酆都一天的安宁。顺着声音看去，灵魂客栈门口早已挤满了或微弱或强盛的灵魂。就连店面的装饰也一改往日的灰暗，挂上了红绸，一块烫金牌匾被擦试的熠熠生辉。来来往往的灵魂被吸引过来，一时间忘川边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灵魂客栈，是地府里最热闹的地方，是供能够来到酆都城的灵魂停留休息的。

女子一袭红衣凌空站着，离得很远看不清女子的面容。手里一支骨笛十分光滑，一定是主人摩挲的多了便有了这份光泽。底下议论纷纷，女子吹响骨笛，只见一男子通身红色装束，黑色的冠帽显得格外的威严，手执一柄玉笔，想来这个人就是陆判了。今日是地府的大日子，千千万万的鬼魂聚集此地，只想要一个陆判的恩赏，投胎到一个好人家。

陆判代阎王施恩，赐酆都城所有的鬼魂美味佳肴，在灵魂客栈里大摆筵席。美酒、美食还有好看的演出，使往日死气沉沉的酆都城变得格外有生机。

“晴娘，你还不愿意离开吗，我可以帮你的。”陆判在二楼的拐角处拦住了手持骨笛的红衣女子。

“李三哥，谢谢你，只是……我还不能走。”女子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波澜，转身走进了拐角的房间—冥字二号房间。

女子挑一盏微黄的灯，坐在桌案前，轻轻抚摸着手里的骨笛，眼睛里泛起了不一样的光芒，像是忧伤，却又带着几分愤恨。这根骨笛本是她丈夫的脊骨，后来被她抽了做成了这骨笛，她永远无法忘记是她亲手将她丈夫的魂魄推进了奈何桥下的血河，看着血河里的虫蛇瞬间将他丑恶的嘴脸吞没，她不但没有报复的快感，反而增添了一份心痛。她用一壶醉魂酿从马面那里换来了那个人的脊骨，制成了这骨笛。

后来她就自请了阎王，成为了这灵魂客栈的掌柜，当然条件是永生永世都不能转世投胎。她要杀尽天下负心鬼，使他们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二

那年，在迎春阁她遇见了她想要相许一生的他。他一袭紫衣，眉眼间尽是书生的呆呆的模样，活活像个刚出壳的小鸡仔，盯着她不放。他每次来都找她，点了包间只是痴痴的看着她，偶尔喝一喝茶，却不怎么说话。

“你总是盯着我做什么？”女子羞怯地问。

“因为……因为你长得美。”男子怯生生的回答，耳根子一红低下了头，手指不停地绕着衣角。

她扑哧一声笑了。

“你笑什么？”男子抬起头来看着眼前倾慕的姑娘。

“你这小孩子，张嘴就说胡话也不嫌害臊。”

“我不小了，我已过了弱冠之年了，已经是个男子汉了。等我考取了功名就娶你回家。”男子挺起胸脯信誓旦旦地说着。

又过了几个年头，晴娘已经是这迎春楼的花魁了。这临安城的达官显贵，富豪乡绅慕名前来想要一睹芳容的人数不胜数，都不惜一掷千金看晴娘一眼，只是都被挡在了门外。她的眼里只有那个想要娶她回家的男人。

他来了，她像往常一样开心地为他准备他最喜欢的糕点，听他讲他在书院里的新鲜事，他每次都能把她逗得咯咯笑。

只是，他这次很不开心，搭拢着袖子像极了那霜打的茄子。她问他怎么了，他只是沉默地摇摇头。

“发生什么事了？”她拉过一旁他的书童询问。

书童支支吾吾，一脸扭捏：“昨个儿，少爷向老爷提及迎娶您过门的事儿，老爷大发雷霆，说如果少爷要迎娶您进府就不会举荐少爷入宫为官。少爷一气之下跑出家门，跑遍了素日与孟家交好的府邸，只是没有一个人原意举荐少爷。”

晴娘看了一眼案桌边垂头丧气的她心心念念的孟郎，问了书童有权利举荐的人的名字，就出门向着当家妈妈的房间走去。

第二天一张红榜就贴在了迎春楼的门口，入夜时分迎春楼内被挤得水泻不通。晴娘上了妆，换上一身湖蓝色的纱裙，手执一柄流萤团扇。这曼妙的身姿让台下的人都垂涎欲滴，眼冒贼光。今晚她要选一人共赴梁茵亭享初夏的良辰美景。

她选中的便是礼部侍郎张广中，她坐在那个假模假样的侍郎怀里将一杯一杯佳酿灌进他的腹中，强忍着恶心在他耳边说着妖娆的情话，哄骗着他向朝廷举荐她的孟郎，美人计总是屡试不爽的。

过了几天果然听人说，孟家的小公子进入了翰林院当官。晴娘不自觉得嘴角上扬，喜难自矜，想着孟郎也该来了，便早早的吩咐了厨房准备他爱吃的点心。可是将近三更天了，她还是没有等来他，点心都热了好几回了，酒也烫了好几遍了，连卷帘的丫鬟都靠在门框上睡着了。晴娘眼神飘忽地盯着窗外深沉的夜色。

一连几天晴娘都没有见到孟郎，派丫鬟出去传信，却一直没有得到消息。直到这天晴娘终于坐不住了，趁着楼里正热闹的时候，换上了便装从窗户跑出去了。沿着不甚明亮的街道，向孟府的方向走去。她在想是不是孟郎执意要娶她惹怒了他的父亲，将他囚禁起来了，还是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想，在穿过毗邻巷的时候遇见了一群酒鬼，拦住了她的去路。在争执中她被推倒在墙角上，瞬间她感觉自己身体变得很轻，头却愈发的沉重了。伸手一摸，她的额头鲜血直流，不一会模糊了双眼。一个酒鬼试探的伸过来一只颤抖的手，来探她的鼻息，一下子却被吓的缩回了抖得厉害的手。

她看着自己躺在血泊里，脸色苍白，一生更响，自己就被鬼差押着来到了临安城的土地庙。

三

她想见他的孟郎，迟迟不想过这黄泉路，盼望着在人世间的孟郎能为她抢魂，左等右等不见自己的故人，她苦苦哀求鬼差能多宽限她一些时日，让她再等一等。天总不遂人愿，时间终究是到了，她不得不穿过黄泉路。她想他应该是被他的父亲囚禁了所以没有她的消息，她想投胎再去见他。

站在望乡台上，她看见自己的尸体被扔在了坟场，随着一把火消失在风中，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她想要流泪却摸不到脸上的滚烫，是的她是鬼了，怎么还会有泪。而她想见到的孟郎，正身披锦服牵着凤冠霞帔的女子，在酒席间放声大笑。迎春楼去报丧的丫鬟被他无情的赶了出来，说着冷酷的话语，眼底一抹狡黠。

原来，原来她从头到尾都只是他寻找的猎物，只有礼部侍郎才有举荐士子入朝为官的资格，她才是那个痴呆的人。一时间她像泄了气的皮球，站在望乡台上不能动弹。

看见他奸诈的笑，她的眼里涌上了仇恨。头也不回的穿过了凶煞的金鸡山恶狗岭，奈何没有买路钱，任凭她怎么跑还是被狗岭的阴狗的铁爪子撕掉了一只胳膊，拖着血淋淋的身躯悠忽乎的飘向了野鬼村，凭着一张魅惑的皮囊诱惑了猎物，组成了自己完整的身躯。

她躲过了迷魂殿的鬼差来到了酆都城。看到眼前一座城门，上有一副对联，上联：人与鬼鬼与人人鬼殊途；下联：阴与阳阳与阴阴阳永隔；没有横批，一块黑匾，酆都城三个漆金大字挂在城中央。向上看看不到星辰日月，向下看看不到土地尘埃。进入酆都城里面有两道城门，在二道门和头道门之间有两盏灯火高高悬空漂浮，却纹丝不动。一盏光亮无比，另一盏却是昏暗黑沉。

她防着躲着阴兵鬼差，不想过那奈何桥，她要报仇，在阴间杀死那负心人的魂魄，在这里的每一天她都计划着如何才能将那个人杀死。最后盘算着将那人的魂魄推进血河里，让河里的虫蛇将他吞没，才能解她心头之恨，后来她成功了。

一瞬间，她非但没有感觉到报仇的快感，反而更放不下了。她想结束了，于是纵身一跃想要跳进血河里，不想一道红光将她截住稳稳地停在了奈何桥上。

回过神来，看清楚眼前的人正是她从小的玩伴李三哥，只是一年饥荒李三哥就饿死在家里，没想到，到了阴间，他坐上了陆判的位子。他劝她走过奈何桥投胎转世去吧。

她坐在桥头想了很久，转身就去了阎王殿，以终身不能投胎转世的代价换取了灵魂客栈的掌柜的身份。从此她便凭借着这个身份杀死了路过的每一个负心人的魂魄。

忽然一阵金光将晴娘的思绪从往事中拉了回来。各路小鬼纷纷跪拜，原来是十大阎王驾临。晴娘连忙下楼跪迎，十大阎王看见晴娘就将她困住。揭露她的罪行，虽然那些恶鬼该死，但是也不该是她来做，她触犯了地府的规矩，就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受尽酷刑。

这时陆判替晴娘求情，讲清楚前因后果。十大阎王也是十分同情，就准许晴娘喝过孟婆汤，转世投胎去。

晴娘走过奈何桥，看见孟婆端着一碗少女的眼泪要给她喝下，让她忘记一切。她怎么能够忘记，她告诉自己她不能，于是她挣脱鬼差的押解，转身就跳下了血海，一时间，血海里无数的怨灵将她吞没。

突然，奈何桥头的三生石亮了，晴娘的名字赫然与孟郎的名字在一起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