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齐高中住校后,父母二人就一同去了上海打工,只有过年才能见面。
每次见面和分离,一家三口都要哭成泪人,父母总会一再嘱咐他好好学习。
思齐争气,高中毕业后,他顺利考上了省内最好的大学,大学毕业后,又如愿进了一家大公司,而这家公司,正好位于上海。
去上海是思齐多年的梦想,他想看看那座城市长什么样,更想把父母从底层拽出来,让他们享受一下属于这座繁华城市的美好。
思齐的父母和千千万万的务工者一样,在这座城市洒尽汗水,日渐瘦弱,却始终被边缘化,他们一年一度的快乐,就是春节前夕踏上返乡的火车。
来到上海后,几乎每个周末思齐都会提出见面,但是母亲总推脱请不到假。
好不容易等到国庆长假,父母才得了一天空闲,于是思齐马上提议在东方明珠塔附近见面。
他还记得七年前,父母刚来到上海时,曾在东方明珠下留过合影。
于是在思齐的印象中,东方明珠似乎就是父母在这座城市的起点,他曾无数次梦到,他和父母一起出现在那里,甚至还一同登上了塔尖,俯瞰蜿蜒的黄浦江。
而现在,梦里的一切终于要实现,思齐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他计划着,要带父母去逛城隍庙,吃正宗的上海菜,还要坐游轮欣赏黄浦江两岸的风光,最后,一定要登上东方明珠看夜景。
第二天一大早,思齐简单吃过早餐后,便开始打扮自己,他穿上了最好的西装,把皮鞋擦得锃亮,还特地上了发蜡。
室友都以为他要去约会,他说要去见父母,却没人相信。
只有思齐自己知道,他内心多么想成为父母的骄傲,他要让他们看看,他们的宝贝儿子正在这座城市大方体面地活着。
中午十点,他提前来到约定的地点,他站在一个显眼的地方,来回检视着人头攒动的街道。
然而等了两小时,依然不见那两张熟悉的脸,他给母亲发去消息询问,对方只回复:“在路上了,要晚点到,你先吃午饭。”
思齐找了一家拉面馆,排了半天队才找到位置坐下,他狼吞虎咽吃完后,又来到了东方明珠入口处等着。
这时,已是中午两点,树木、建筑物下的阴凉缩至最小,思齐热得脱去了外套和领结,只剩一件白衬衫。
时间已过去半天,也浪费了半天,计划开始凌乱,他感到了一丝烦躁。
“别坐公交车,直接打车来!”他给母亲发去了一条消息。
过了几分钟,母亲回复:“打车来,打车来!”,过了几秒钟,又发来一条:“你先找个地方休息!”
思齐听同事说过,这附近有一家咖啡书店,那里确实是个等人的好去处,于是他回复:“我去书店,到了提前打电话!”
那天下午,思齐在书店找了一本喜欢的书,他安心地沉浸到书中的世界,只等着电话那头的召唤。
然而,他看完了一整本书,喝了三杯咖啡,电话依然没有动静,一看时间,已经五点四十!
他惊得从座位上跳起,直奔东方明珠的方向,然而到了那里,依然没有父母的踪影。
这时,他心中突然生起了不好的预感,父母一定是遇到麻烦了,想到这,他立即拨通了母亲的号码。
他还来不及吭声,电话那头的母亲已迫不及待地宣告:“来了来了,已经能看见东方明珠了......”
听到这,思齐有点生气,但想到父母安然无恙,且马上就到,他又恢复了喜悦的心情。
他重新穿上外套,系上领结,并来到卫生间,对着镜子再三观摩后,才放心地来到路边。
六点过,他终于在一辆下客的出租车前找到了那两张熟悉的脸。
然而,熟悉的,仅仅是脸,此时出现在他眼前的父母,一改往日的面貌。
父亲前所未见地穿上了一套笔挺的西装,脚上的皮鞋擦得比他的还亮。
变化最大的是母亲,不但穿了连衣裙、高跟鞋,还烫了一头棕黄色的泡面卷发。
若不是两人的脸依然保留了从前的黝黑和精瘦,思齐绝对认不出那是他的父母。
“怎么现在才来?我等了你们整整八小时!”思齐又好气又想笑地质问。
“都怨你妈,路上遇到一家理发店正在搞活动,你妈爱捡便宜,非要烫个发,没想到这一烫烫了4个小时!”思齐的父亲抢先埋怨道。
他刚说完,思齐的母亲立马抢过话头:“都怨你爸,早不准备,走到半路了才要去买西装,试了五套,售货员小姐都生气了!”
见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思齐赶忙阻止,“好啦好啦,先吃饭,吃完再吵!”说着,他挤到父母中间,一只手牵起一个。
他握住那两只手时,一时误以为自己握的是路旁的枯枝,厚厚的茧子生出的粗糙感,让他心头一振。
他用余光偷偷扫视了那两只手,只见十个手指的指甲缝里,就像填了黑色染料一般。
思齐忍住泪水,但依然兴高采烈地赞美道:“魔都呆几年,你们都变成帅哥美女啦!”
父母得意地哈哈大笑,思齐也哈哈大笑,但他的笑是苦涩的。
那天晚上,思齐一家三口吃了上海菜,还登上了东方明珠,就着外滩迷人的夜景,他们留下了一张三人合影。
照片里,他们的笑灿烂极了,衣着考究的他们,像极了这座城市里那些幸福的小市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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