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万历十五年（六十三）琴声

新万历十五年（六十三）琴声

文/星河爱流云

欧阳菲菲见这云修知书达理，说话妥帖，先前心中的小小不满便烟消云散了。请众人落座，绿柳、红莲为众人奉上香茗，琴声便悄然响起，却是古之名曲《春江花月夜》。

但见随着那双玉手或急或缓、或拨或捻的舞动，悠扬的琴声便随之响起，伴着升腾的茶雾在室间萦绕盘旋，众人听得如痴如醉，一下子便被带入了美好祥和的盛世图景之中，难以自拔。

而懋修的精神本就异于常人，更是感触颇深。同样的曲谱在不同的演奏者手下总是会有些许的不同，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悸动总是在不经意间显露出来，越是精于此道之人，越是难以压制。

《春江花月夜》本是欢快之曲，众人也被引入了对往昔乐事的回忆之中，但懋修却听出了在欢乐之下不为人知的压抑、挣扎。心中有些讶异，抬眼望去，但见欧阳菲菲眉目清潋、平静如水。似无喜亦无悲。但懋修心里清楚，在这番平静的外表之下隐藏着的是一颗充满苦痛的心啊。

是啊，如这般才情的女子又如何能完全顺从于这卑劣的人生呢？懋修心中一叹，目光中自然就有了一丝同情和理解，而此时那微潋的眉目突然间打开了，与懋修的视线不期然的撞在了一起。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似乎一下子欧阳菲菲便明了了懋修心中所想，心下一颤，琴音顿了一下，随之又响了起来。众人并没有发觉这个小小的变化，依然沉浸在音乐的柔软之中。只有阿岩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疑惑的，看了眼懋修，可是又没从懋修平静的面容上发现些什么。阿岩不由的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胡思乱想了？

一曲奏罢，余音绕梁，众人还未醒觉，只有懋修轻轻的鼓起掌来，心思都在懋修身上的阿岩自然随之跟上。“啪啪啪，啪啪啪”，众人这才被惊醒过来，旋之掌声热烈了起来。

关学文最是激动，他满脸通红，一边鼓掌一边赞叹：“欧阳大家的琴技果然不凡，此时我才信的世上真有“梦入神山教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的神迹呀。”

众人随声附和，只有懋修和阿岩没有言语，懋修是心中感慨，不知该说些什么，而阿岩在苗地长大，虽然通晓音律，但对汉家古琴并不熟悉，况且她的心思在懋修身上，旁人的好坏与她没有多大关系。

欧阳菲菲看了若有所思的懋修一眼，对众人谢道：“多谢诸位公子谬赞，奴家岂能与李凭先生相提并论？”（李凭，唐时音乐家，善奏箜篌，李贺有诗《李凭箜篌引》为证。）

“当的当的，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王天祥有些搞怪的说。

气氛更加热烈了，连之前小有意见的绿柳也不再生气了，喜笑颜开的上前给众人沏茶。在这般和谐融洽的氛围中，大家谈诗论词好不快活，而欧阳菲菲更加展示了自己在文学上的深厚底蕴，其所知之博所见之深，令这些读书人中的佼佼者无不心服口服。

时间悄然流逝，不觉已到了子时，大家精神依然亢奋，但懋修看到绿柳早已打了好几个哈欠，显然是困乏了。懋修便善解人意的向欧阳菲菲告辞，众人这才发觉夜已深了，忙向欧阳菲菲致歉，毕竟自己等人可不在欧阳的邀请之列，能有如此机缘与心目中的女神共处一室谈诗听曲，早已心满意足了。

欧阳菲菲将众人送到门口，看了一眼走在最后的懋修，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对着懋修深深行了一个蹲礼，懋修也没多言，对着欧阳菲菲抱拳行礼，姿态郑重如对师友，之后才转身下楼，出了贤人居与众人作别，与阿岩一起乘坐张驰叫好的马车，回转而去。

欧阳菲菲站在窗口望着缓缓驶向街道尽头的马车，久久不语。你是怎样的一个人啊？何以初次见面竟会明了我的伤悲？何以对我这样的风尘女子，平等以待，如对友朋？没有轻贱，尽是尊重，没有褒玩，尽是欣赏。这样的感觉有多少年不曾有过了？是三年，还是十年？好像有一辈子那么久了。可惜，我这样的人注定与你只是萍水相逢，此后便各奔西东了。只是我好贪恋这样的感觉呀，傅婉儿呀傅婉儿，你还不认命吗？

现下叫做欧阳菲菲的傅婉儿，眼中盈满了泪水，悄然滑落，打湿了面纱。

一直关注着自家小姐的红莲心疼的说：“小姐，你又想起以前啊。”

是啊，怎能忘记过往的岁月，那时，自己还是个大家闺秀，爹亲娘疼，日子过得自在逍遥。她以为自己会像话本上那些佳人一样，到了出嫁的年龄，在父母的安排下，会和一个才学出众的男子成亲，从此以后相夫教子，如自己父母一般相亲相爱，幸福安康。

可是祸从天降，作为一个小小御史的父亲不知得罪了朝中那位高官，竟落了个抄家流放的命运，而自己也被收入了教坊司，从一个官家小姐变成了下贱的歌姬。为了不辱没门楣，她改名为欧阳菲菲，虽然现在有莫大的声名，但这何曾是她想要的。她只想再见到爹爹和娘亲，即使吃糠野菜，她也心满意足。可是这么多年来，她多方打听，竟不曾得到父母的一点消息，似乎就这样消失在这个世间了。很多人都劝她放弃，毕竟好多年过去了，无论怎么打听，父母的音讯全无。可是她不相信，只要没亲眼见到父母的尸骸，她就会一直寻找下去。这是她的执念，也是她为人子女必须完成的义务，哪怕用尽她一生的时间和精力。

欧阳菲菲擦了擦眼泪，回过头来对红莲平静的说：“没事，我只是有些伤感罢了。都收拾好了吗？我们走吧。”

“早就收拾好了，就等着您发话呢。”无知无觉的绿柳说道。

“那就走吧！”欧阳菲菲当先下楼而去，融入这无边凄冷夜色里，如那被寒风吹起的枯叶，不知会飘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