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志里元仲辛说，“明知是挑拨，却压不住疑心，人心如此，没法子的。”
原来语言真的是一种既香软又狠决的工具，用在明媚的地方，可以温暖柔美，用在了黑暗逼仄的角落，杀人于无形。
我做的最错误的决定，不是作为受害者去选择反抗，而是选择反抗却成为一个施暴者。当有人把刀对准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也举起刀对准了橘子。
不记得那是我们第几次吵架了。我只记得，那节是体育课，天气热的人脱水，额前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滑，我后背上的汗把衣服浸湿，黏黏的，带着让人恶心的冰凉。
我看见周围有不明所以的带着探究的目光，也有径直离去的没有逗留的目光。我看见同班的男生透过操场跑道边上的防护网朝这边看，借着着杂乱的树，想要挡住自己的好奇心。但是我看不见橘子语气里的迁就和无奈。
橘子站在路那边，太阳很刺眼，我看不见她的表情，或者说，是我故意没有去看。
“兔子，你冷静一点！我真的不想跟你吵架的，你现在完全冷静不下来好不好！”反反复复的，她一直在说这几句话。我插着腰的，我记得，可能是为了显得自己有气势一点，我用我能发出的最大的音量冲着她吼，“我哪里没有冷静下来！我现在很冷静啊！”
或许吵架就是这样子没有意义的行为，这种对话，一直持续到下课。现在回想起来，吵架的那半节课，我觉得是我高中三年最愚蠢最想抹去的二十分钟。
教室里开着十七摄氏度的空调，我却不觉得凉快，只闻得见空气里充斥着男孩们打完球散发出来的汗水味，混着刚刚顺路从超市里捎回来的薯片、面包、辣条的气味，无比难闻。
我想逃，但是我没有胆子，我还有课要上。
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听不见。我努力去忽视他们戏谑的目光，努力去遗忘他们调笑的声音，这些东西像刀，快且锋利。
“兔子胆子大了不少呀，还敢当大家面吵架了。”“这才说两句就崩了，以前不是好得很嘛。”
我快速回到自己的位置。我希望自己是个残疾人，最好瞎了眼睛，聋了耳朵。但是没人听见我的祈祷。
我用余光看见橘子路过我往自己的位置走，她在我的座位后面一点停住了，但是我没有抬头，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我不想说话。
第四节课一般都是自修课，我烦躁的很，不想写作业，就胡乱把作业本摊开，拿着笔歪着头发呆看窗外，假装在思考题目。
夏天的天气说变就变，雨点啪嗒啪嗒打下来，从我这个角度看出去，雨挺大的，夹着风刮到长廊，出去撑伞估计也要湿掉半条裤子。
叹了一口气，晚自习下课到熄灯就寝的时间太短，寝室里六个人说好了，大家轮流把洗澡时间放在晚饭后，今天是我了，就算不吃饭，还是要回寝室。下课铃声响了，一下子涌出去很多人，争抢着往食堂跑，水溅起来，带着泥，沾满裤脚。
我不打算去食堂，所以我不急，慢吞吞的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往外走。打伞的时候才发现橘子就跟在我后面，我转头看了她一眼，她没有带伞，目光恳求的看着我，“我有话跟你说。”
我扭头管自己走了。
我知道她就走在我后面，淋着雨。我走的比平时慢，倒不是故意的，是怕水溅到裤管里面。
她也不说话，就跟着我的速度，不超过我。我假装不知道她在我后面。雨下的很大。我假装不知道她没有带伞。
我们两个的寝室刚好是对门，我说你回你自己寝室，我不想跟你讲话。她就手脚一起用力把我门抵住了，我想带上门，但是我力气没她大。
我一下子火大，一巴掌打在门上，“橘子你是不是有病啊，我都说了不想跟你讲话听不懂啊，我回来是为了要洗澡不是在这里再跟你吵一架啊！”
她本来只是红了眼睛，现在一下子哭出来了，脸颊憋得通红，“兔子我给你道歉好不好，是我不对，你原谅我好不好。”
我吸了吸鼻子，“道什么歉！你只要不跟我讲话不就什么都结束了吗！你还嫌我们不够丢人吗！你听你自己去听，那些人，那些人都在说些什么啊！”
然后她跪下来了。真的是扑通一下子跪在了我面前。她说她昨天做梦，梦到她给我跪下了，我就原谅她了。
“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我现在状态很糟糕，我家里还出了事，我爸我妈在闹离婚，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啊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我一下子蒙住了，身体里的血液似乎约定好了一样刷的一下子都冲向脑门，只觉得又昏又涨，整个人慌得不得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情况。不要跪下。不能让她跪着。不能被别人看见。
我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一下子推出门去，我说不关我的事，我要去洗澡了。
我把门狠狠的砸上了。那是高中三年我们最后一次对话。
那些言论渐渐不见了。橘子开始和她的两个室友一起形影不离，我也换了跟我一起吃饭一起逛超市的朋友。没有人再去传我们的八卦。没有人再去说橘子是不是喜欢我。都消停了。
但是我还是偶尔去想，这样真的是对的吗。因为橘子剪得是短发，看着英气，所以就要被认作是蕾丝吗。
因为这样的橘子喜欢粘着我，喜欢拉着我一起吃饭，一起去超市，就是不对的吗。而且，哪怕，橘子真的喜欢我，这样的感情，真的就是羞耻的吗。
明明她只是跟普通的女孩子一样，而且可能更柔软，我却因为这些无聊的话拒她千里之外。我用我自以为勇敢的方式在所有人面前把她撕得粉碎。我以为这样子可以挽回点什么。
我把她鲜血淋漓的展示在众人面前，我把她对我的欢喜毫不留情的扔在地上，我在她本来就脆弱的时候狠狠的再加了一剂毒药。
我也没有做对任何事。
我唯一幸运的是，她找到了新的朋友，并且恢复成了一颗完整的，灿烂的橘子。
而我只有在现在，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写对她的懊悔。
我想不止是我，每个人都需要忏悔。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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