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翌日一早,林枢醒来时便见床头不知何时摆了一张高几,那瓶梅花正开在她的头上,给墨绿色的帘帐一些娇艳的色彩。林枢料到这是康衍令人放在这的,风雅倒是风雅,只是昨夜只为了她多看了这瓶花两眼便被康衍折腾的如今还腰酸背痛的,顿时觉得气闷无比,又令人摆回了抱厦旁。起身之后,只听得镇国公的韦氏夫人上门了,康邵氏命了人来请林枢陪客。林枢只忙穿戴了,来至嘉善堂。
如今嘉善堂之中,韦夫人正坐了,正与康邵氏说话儿。见林枢来陪,连忙笑道:“你这孩子,身子都还虚着,倒劳烦你跑了来陪我。”又让坐了,林枢这才坐了下来。原来韦夫人听了昨夜韦去来所说的话,便来至康府与康邵氏商议道:“世上人,都是讲情念分的,这倒也罢了。只难得这两个通透明白人凑在了一处,早早的参破了夫妻之道,倒愿意折了情爱,只为两家之利结亲。我同国公爷心里倒是没什么说的,只是我心中总是有个不放心的——若是以后这两人利益相冲,却如何是好?”康邵氏也叹道:“这虑的是,国公夫人这话真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况且这事是这样说,若以后,他两个得遇动心爱怜之人……到时又当如何呢?”
说着,这两个母亲心下皆有戚戚之感。恰此时,刚好下人端茶来,林枢便站起来给两位夫人端了茶来,试探着说道:“两位夫人考虑的自然是人之常情,可是我看韦家哥儿和我们三妹妹都没有这样的常情,我们又怎么能用常人之情来揣度他们呢?况且他们都是懂事的孩子,一切以维护我们两家的正面形象为首要任务,而且也都能为了这些利益名誉之事放下儿女情长,又怎么能为了后来遇到的人,迷失了心智、忘了门楣祖宗呢?”
二人被林枢的一番话说的茅塞顿开,康邵氏同韦夫人相识了一眼,便听韦夫人同康邵氏笑道:“你这媳妇倒真是娶对了——这懂礼数、识大体,又聪明,又能理事,又会说,又招人喜欢,更兼通透豁达……倒是我们从前眼皮子浅了,小看了你这媳妇。瞧瞧如今一两句话既宽慰了我们,又夸了这两个孩子,你们家衍哥儿有这个贤内助,也难怪能在庙堂之上平步青云了。”林枢被韦夫人夸得不禁面上滚烫,韦夫人见此,不禁更喜欢林枢了。
康邵氏见韦夫人喜欢林枢,更为欢喜道:“这有些个什么?若是没个明眼的人,谁能发觉她?还是夫人有眼力才是。”韦夫人笑道:“哪有你这么夸自己的人?倒不害臊的?”说罢,堂上之人皆笑了。
正说笑着,忽然崔妈妈来,说是明诚轩那边有了些缘故,教太夫人同夫人拿个主意。康邵氏只说:“这里如今待客呢,什么事不能且等等再回?忙的这样。”崔妈妈为难的说:“是四房太太来了,说有铺面的事要同我们商议。”
康邵氏听说常氏来了,便不觉头疼,只向林枢说:“你去瞧瞧,若能处的便处了,若处不了的,且先放着等我来。”韦夫人素来知道这常氏的嘴坏,最看不惯谁家过得舒坦的,定要挑拨一两句才开怀的。摊上这样的亲戚,也难相处。知道有这难处,韦夫人也不拘着林枢,只嘱咐说:“好孩子,你可千万别动气,有了事只管来找你婆母平处,可别再添病才好。”林枢听这话,千恩万谢的去了。
来至明诚轩,只见座上坐着四房的常氏同六房的秦氏。那常氏仍是一副掐尖要强、恃强逞凶的模样,而秦氏倒是面上讪讪的,好不自在的模样。三、四姑娘也没坐着,而是站在了下面回话。
林枢见了,便知是常氏撺掇了秦氏来的,只怕是有事来说。林枢也不戳破她们,只行礼说:“四婶婶、六婶婶来了,怎么不去跟太夫人说说私房话,倒上这来了?”常氏冷笑道:“照夫人这么说,我们上这来还是来打抽丰来了?我们到底是亲戚连门也登不得了。”林枢回道:“四婶说的是什么话,我们太夫人现在也不管事了,就盼着两位婶婶多上门来,好聊聊天解解闷的。只是来这里,怕我两个妹妹失了礼,照顾的不周到罢了。”
常氏听出了林枢这话中的意思,便冷笑道:“诶,我到底是长辈,在这也是坐着说话的,怎么还有你来说我们欺负了小辈的话呢?”林枢以礼回道:“我方才只说怕两位妹妹照顾不周,却没说四婶婶欺负小辈的话。四婶婶当然不会欺负小辈,也不会有人往那上面想的。”常氏被她的话气得倒仰,倒是秦氏打圆场说道:“快别如此……我们此时来,也是有正事说的。好孩子,快请了你婆母出来,我们好商议事的。”说完常氏便白了她一眼。
林枢见如此说,便自在座上坐了,说道:“刚才就是婆母叫我来的。婆母现在在待客,还没时间来会二位婶婶,所以派我先来,问问婶婶们有什么事登门。”常氏见如此说,便笑道:“原来这样。我听说如今浓姐儿要出嫁了,一心要为她添些嫁妆,想起来我们家还有个香料铺子,可以给浓姐儿陪嫁的。也是我这个做长辈的的一片心。”一席话说的秦氏也笑了起来,赞叹道:“到底是四婶婶疼我们华浓。”又对林枢笑道:“如今这铺子到底是族里给的,利钱也是年年分给族中的,如今要转让给六婶,自然也要过族中的路子才是。”
三姑娘、四姑娘听这话便向林枢说道:“若是这样的话,这铺子须六婶婶出钱买了,过了族中的账目,去开封府重新写了房契地契,换了户头便是。可方才我们如此说,四婶婶倒说我们不会处事,不教我们管了。”
林枢早知道她们另有打算,便让二位妹妹坐了,问道:“那不知道四婶婶想怎么办这件事呢?”常氏笑道:“自然是族里折了银钱从我这里赎买了回去,再拨给六婶婶去啊。”四姑娘却说道:“可是这样就是族里收回去的族产,再给六婶婶的,也不能当浓姐姐的嫁妆的!”常氏道说道:“所以说,四姑娘年小,怎么知道这里头的买卖?快快收了手,叫你嫂子平处才是。”又对林枢说道:“就是这件事,速速办了我也好歇着去。”说罢便撂下茶碗,一副速速办事的态势。
康潋康滟见如此之态,便心中作想:事断没有这样平处的!这婶婶来了,只怕才不是折卖铺子这么简单的。待要说话,可如今话也被堵住,只得任由林枢来平章。林枢却笑道:“这事倒没那么麻烦,两个妹妹刚才说的也是正确的处理方法。要是四婶婶不想这么做的话,我可就要查香料铺子的帐,要是有愧欠的,还要补上……要是四婶婶不擅长经营亏了空,还要族中补平账面,可要是六婶婶买了,那肯定是四婶婶自己补平了帐再卖给六婶婶。”
这话说完,康潋康滟立刻回过神来——原来是常氏自己亏空了账面,又不想出钱,这才有了这样一场。
原来康氏族中的规矩是族中的铺子分给谁家,便是族中出本,净赚的三成归入族中。若是这家经营不善,便要出钱填平了帐,从市价折半赎买了回来才是。可如今外头谁家会将亏空的铺子售卖出去?可不都是清了帐、空了货才售卖的。
常氏冷笑道:“你说我空了账目,我倒要好好分说分说。族中从来不懂香料铺子的买卖行市,出的本金哪里够得上采买香料并聘请香师的?还不是我自己的嫁妆钱补贴进去的?如今倒说我赚你们的钱了,可知道我何曾赚了你们一星半点?素日里每年归入族中的三成还都是我补贴进去的呢!”
林枢听如此说,也说道:“那这么说,等我们平了账目之后,这钱多半儿都是进了四婶婶的腰包里了?”常氏被说中关窍,顿时恼怒起来:“休说胡话,小孩儿家家的懂什么铺面田地的?速速办了我这件事要紧,仔细你婆母知道了,这点子小事都办不好,倒想起来你往日的粗鄙不堪来,那时吃亏!”
一旁的崔妈妈听着这话,才知道自己去找林枢是找对了。原来常氏同秦氏来时,先打听得了镇国公夫人在府上做客,又直奔了明诚轩来,还驳回了三姑娘、四姑娘的话不依,定要将铺子折卖回族中的,便知道这里头有不妥,自作主张去叫了林枢来。林枢一来便理清了常氏的行为,又当众说破了她的用心,便知道此事必不会如她的意。
只是三姑娘却弹压道:“婶婶这样说倒不是理,这本是你给六婶婶的好意,怎么倒我们族中贴钱你做人情?若这事我们做了,要教多少人低看了?有了此例,我们也不好禁管子侄的,四婶婶还是走正经的手续来办的好。”
谁知常氏却冷笑道:“你们年纪小,不怪不知道。素日太爷在时倒还疼我些的,只怕你们母亲还记得。往日我们康家大族人口众多,哪个不是多看顾孤儿寡母的?独你们虐待起我们来了。平日里我们不好过活,也没见你们援手了,怎么如今这点子小事也要丁是丁卯是卯的?这原不是大事,速速办了我们就去,何苦来说这些浑话来怄人的?只怕一点情面也不要我这婶婶的了?”
一通话下来,康潋被她挟情来炸的撒泼说法气得住了口,因素日自要尊重,也无话可回。同康滟只心道此事不好办,便是按了素日的规矩来办,常氏必不相依;若是按了常氏说的来办,又恐开了这个例,只怕日后常氏更肆无忌惮了。待要与她争论,可她是长辈,自己不好还口的,只得任凭林枢裁处。
秦氏只在中间笑道:“哎呀,何苦说这样的话来,你有多少亏空,不成我替你铺平了还不行吗?何苦来逼迫小孩子们……”林枢却道:“这事就不好让六婶婶出钱了吧?原来也是四婶婶的一片好心,想要赠与你们的,现在又收钱,这不是让六婶婶出尔反尔吗?”一句话便将常氏堵在了原地。林枢丝毫不在意常氏的怒目而视,只坦然道:“这事也没那么不好办,我们先看看帐再说。”说罢便叫寒江来。
那汪寒江果然来了,接了常氏带来的账本,只翻了两翻,便说道:“这账不真,请太太拿了真账来看。”常氏一时间竟慌了神,立刻质问道:“怎么不真?你女孩儿家不会看账倒说我的帐是假的?衍哥儿媳妇,你手底下都是些什么人啊?”
林枢倒不在意,只问汪寒江:“哪里不真?为什么不真?”汪寒江一例一例的回:“这账上写着上年净赚三百六十两,归账一百二十两。可是我们府上的帐中明明白白的记着是上年净赚六百七十两,并未归账到族中来……”还未等说完,便听常氏拍桌摔椅的骂道:“好贱蹄子,照你说来,倒是我写了假账来诓骗族中钱财了?你以为自己是几两银子买来的、识得了几个字我便治不得你了?你还少轻狂些才是!我们主子的事,哪有你插嘴的地儿?得了主子的抬举便这样不知好歹起来,真真该打!”
一席话骂的当场的人都不敢吭声儿了。康潋、康衍倒急了起来,她们是知道汪寒江的身份的,见她受辱想要分辨,又想着常氏是长辈,又知她素日种种不堪,又被她骂的气短,万分不敢开口,只看着林枢如何处。却见林枢自顾喝茶,并不打算开口的样子,心中不免焦急了起来。
却听那边汪寒江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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