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婆婆公公早饭都没吃，就都出了门。我上班的时候，正好看到婆婆在小区里溜达，东瞅瞅，西瞧瞧，像在找什么人，冷风一吹，她忍不住打个冷颤，使劲裹紧身上的单衣。
近了，才看到她腋下还夹着一摞厚厚的东西，像老家那些花花绿绿的鞋底。婆婆看到我有点不好意思，拿出那些花花绿绿嗫嚅道，“这些鞋垫，是我一针针绣的，昨天的事，我……我有点不对，就一人送两双吧！”我仔细察看那些鞋垫，足足有十几双，每一双都是不同的图案花色，牡丹花，梅花，锦鲤，居然还有青蛙，大公鸡，福娃娃……个个都做工精巧，针线细密，活灵活现。
“这个我用的滚针绣，特意加了绒线，公鸡的毛才会又真又顺，这个是乱针，越乱杂草越活，这个是打点绣，这个是施针绣……我一双鞋垫都要绣好几个晚上……”婆婆见我看的出神，赶紧转了话音，“依姝，你要是喜欢，阿姨再给你绣，咱有的是时间，阿姨还能剪出更好看的模样呢……”
“天太冷，回家去吧……”我扶着婆婆慢慢走向回家的方向……
突然，我的心，就狠狠地疼了一下，心里充斥着满满的酸涩，不知道是心疼婆婆的东西太贵重？还是心疼婆婆趴在灯下无数不眠的夜晚？婆婆的淳朴和憨厚就像口袋里漏出的针，总是在不经意间狠狠触痛那些肮脏和不堪……
晚上下班的时候，陆林正好在我公司不远的地方出活。让我去找他，顺便帮他拿一些机器。陆林是做摄影工作的，有活就出门，没事就家里蹲，工作很自由，收入却极其不稳定。
刚一见面，陆林就兴冲冲地塞给我一只鼓鼓囊囊的大红包，足足有五千块。“这么多，哪来的，你一天能赚这么多啦？”我惊喜又诧异。“有我的，还有我借的，够咱这段时间应付了。”陆林憨憨地搓搓头皮。
我知道，他爸妈的突然来访让陆林觉得为难我，辛苦我，很怕我万一不高兴了，甩脸子使性子让他父母难堪，他脸上也会挂不住，这才处心积虑地讨好我。我没再吭声，只是轻轻点点头。都有父母，谁也会变老，我当时心里并没觉得为难。事后我才发现，陆林的第六感是对的，谁也不想知道我对公婆到底有多大的耐心，因为一场空前绝后的暴风雨已经席卷而来……
一进门，就闻到了浓郁的鱼汤味，婆婆见我们回来，赶紧端上满满两大盘鱼肉。“妈，这鲤鱼真大，好久没吃过了。”陆林嘴馋，狠狠夹了一大块。我刚拿起筷子，电话就响了，是房东，我赶紧跑进卧室。
房东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一直都是和蔼可亲的形象，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发那么大的火，几乎是吼着讲话。我这才明白，外边的大鱼不是婆婆去市场买来的，是大早上出门的公公，从小区池塘里“钓”回来的。房东说，那些鱼是从南方专门运回来的观赏鱼，一条上千元，养了这么多年才长出二斤肉，一下就被公公偷走了两条！管理员找不到偷鱼贼，看了好半天监控，才给他打去了电话。“赶紧去物业交罚款，要不然房子你们也别住了！”房东扔下一句冰冷的命令就挂断了。
不顾公婆和陆林的询问，我拉着脸一声不吭的出了门。好声好气的解释道歉后，还是免不掉两千元的罚款。出了物业，我闷闷地坐在小区里的长凳上，一阵冷风袭来，我忽然鼻头酸酸地有点想家。已经有一年没回家看父亲了，想到父亲粗糙的大手，和蔼的脸庞，心里暖暖地，慢慢平静下来……
回到家，我谎称公司有点小状况，出去打了几个电话，公婆都没怀疑。大家都已经吃过了，婆婆还专门给我留了鱼，吃着两千元的鱼，我五味陈杂……
婆婆看我吃完，递上一杯热水。我慌忙站起来双手接过，心中泛起涟涟悸动，母亲走后，再也没有人这么伺候过我，庆幸自己刚才的决定是对的。回来的路上我就想好了，“钓鱼”这件事，就由陆林悄悄来说，罚款的事就不说了，免得公公尴尬，他本来身体就不好。
我感激地看向婆婆，她却一副悄然叹气，欲言又止的样子。“怎么了，阿姨？”我脱口而出。“没，没啥，你阿姨想家了。”不等婆婆张口，公公插了一句。公公的反常引得陆林也看过来。“不是，是，……哎！”婆婆习惯的白了公公一眼，才又吞吞吐吐地说，“我们，……我们…带来的钱不够，没想到北京的检查这么贵，还有一项没检查。你叔叔不让说，他不做这个检查我还有点不放心……”
我咯噔一下，心就止不住往下沉。公婆偏偏在个缺钱的节骨眼上来，吃喝不算，间接的宾馆费就得小两千，这又刚交了两千元的罚款，公公的检查费居然还问我要！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我冷冷的看向陆林，他一脸蒙圈，显然也很意外。
“妈，我……我这还有三千，我给你拿……”陆林结结巴巴，还朝我不住地递眼色。
“阿姨，这是三千块！”陆林给我的红包交完罚款就剩下三千块了，我慢慢掏出来放到茶几上，转身进了卧室。
客厅里是久久的沉寂……
那是我跟陆林第一次狠狠地吵架。一直到公婆离开，我还在跟陆林冷战……
第二天，公婆就悄悄地走了。留下了一大笔钱和公公歪歪扭扭的一页信纸。
信上这么说：依姝，林林，我们走了。给你们添麻烦了，借钱是我们的主意，想试试你们的生活富不富裕，有没有结余。生活就是这样，意外很多，要学会管钱。这两万元钱，是我们的心意，还有借你们的三千也一并放进去了。外面的日子不容易，生活要好一点……
我怔怔的杵着，任凭眼泪砸下来。我心里很清楚，他们是想试试我这个未来的儿媳。我的答卷也许让他们伤心，可生活就是这样，有些事再后悔也不能重来……
婆婆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楼下的阿姨们见了我都得拉着我聊上几句。她们说，婆婆帮忙在花盆里种的地瓜花开的红火，她们自己种的却都不开；婆婆走的急，教的绣花只有几个图案，他们还想学新的；张阿姨腿疼，用了婆婆的偏方管用，李阿姨咳嗽又犯了，也想讨婆婆的偏方。聊到最后都不忘问上一句“你家婆婆什么时候再来……”
婆婆虽然普通，她却总是能用别样的方式，震撼我混沌的心魄，洗涤我脏泽的心灵。她用农村人血液里滚烫的淳朴温暖着身边每一个人……
网友评论